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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四章 奏對

  一碗咸菜,兩碗粥,三個饅頭,四個內侍;

  頭發雜長的年堯,默默地拿起碗筷,開始進食,他吃得很快,卻也很細心。

  最后兩根咸菜,配合著最后一口粥下去,再用那最后半個饅頭,擦了擦粥碗和咸菜碗底的那一點點的油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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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下最后一口時,年堯一邊擦著自己的手指一邊在臉上流露出了滿足和幸福的神情。

  “這胃口,讓朕很是羨慕啊。”

  一道威嚴的聲音自前方屏風后傳來;

  四個內侍全部跪伏下來;

  年堯也起身,行楚禮;

  姬成玦走了進來,其身后的魏忠河將一塊坐墊放下,讓姬成玦坐起。

  “起了吧。”

  “謝陛下。”

  年堯起身。

  “都說這男兒膝下有黃金,且你楚人又向來有蒙冤之臣投覓江以證清白之傳統,為何在你這里,朕是一點都沒瞧見?”

  年大將軍入了皇宮后,

  該跪的時候,就麻利地跪;

  該請安的時候,也熱情地請安;

  該吃飯的時候,吃得也比誰都香。

  甚至,

  每隔一段時間,還嚷嚷著要沐浴熏香,說自個兒新閹,再加上那平西王爺的刀,快是快,卻不考究,導致自己現在的這家伙事兒,老是頻、急、不盡還加個分叉;

  他自個兒到無所謂,就怕熏著了貴人不好。

  此時,

  面對燕國皇帝的詢問,

  年堯笑著回稟道:

  “陛下可知,每年投覓江最多的,并非官員貴族,而是百姓黔首奴才。”

  “哦?”

  “可世人只傳頌于他們的清白高潔,無視了他們一具尸殼之下,覓江江底的,累累白骨。

  奴才不是貴族出身,哪怕奴才當初曾做到了楚國大將軍的位置,也是因奴才自己有這個本事,能為君分憂。

  既然自食其力,何苦到最后還要難為了自己?”

  “那你的意思是,朕若是給你一口飯吃,你就會為朕守節?”

  年堯笑了,

  “奴才愿意幫陛下做事,只要陛下愿意。”

  “呵呵。”姬成玦搖搖頭,“楚國那位養了你半輩子,到頭來,就換來你這一句話么?”

  “陛下,再兇猛的老虎被關入籠子里后,也依舊會變得溫順,為了乞活,甚至可以做出貓狗一般的動作。”

  “喲?不耐煩了么?”

  “是奴才怕耽擱了陛下您的正事,陛下日理萬機,哪有那么多的空閑來調弄一個階下囚奴才呢?”

  “唉,這你可就不懂了,曉得為何鄭凡會將你送入宮里來么?”

  “是為了封王?”

  “嘁。”

  皇帝很不屑地搖搖頭,道:

  “于他而言,平西侯還是平西王,真的有那般的重要么?

  他將你送來,就是想讓朕,閑暇時,逗你玩玩,解解悶兒。”

  年堯聽完這些話,很認真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

  “前陣子朕讓人送來的軍報,你都看過了吧?”姬成玦問道。

  “回陛下的話,奴才都看過了。”

  “看仔細了么?”

  “奴才看得很仔細,奴才就等著陛下來問呢,答好了,奴才還奢望著下一頓能多些葷腥,奴才是個賤奴出身,這輩子是真嗜肉如命吶。”

  “那你可知,朕為何要特意來問你?”

  “因為乾國官家。”

  “乾國官家?”

  “因為當年平西王爺,曾指著那位官家說過他不知兵。此例一開,除非那位官家能在武功上得以建樹,否則,奴才覺得,這段軼事,日后大概會成為諺語。”

  “呵呵呵。”

  “另外,陛下雖有滿堂文武,但又有誰,能比奴才這個階下囚,來得,更為純粹呢?”

  “說說吧。”

  “臣遵旨。”

  年堯張了張嘴,卻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姬成玦,問道:

  “陛下可否容臣,徐徐道來?”

  姬成玦微微頷首。

  年堯開口道;“這場戰事之起源,源自于這些年來,乾楚二國,為大燕,壓迫甚大,已然不堪重負矣。

  軍心民心,上上下下,一旦耳濡目染形成習慣,那大燕將恒強,乾楚將恒弱,假以時日,不戰而屈人之兵絕非妄想。

  所以,臣才會在范城鋌而走險,不過,臣失敗了。

  而當臣失敗后,乾楚之格局,將更為緊張,乾楚之聯盟,將更為鞏固,就算無法勝燕于全局,也當勝燕于一隅。

  故而,有了梁地乾楚聯軍精銳之設伏。”

  姬成玦閉著眼聽著,指節輕輕地敲擊著自己的膝蓋。

  年堯繼續道:

  “是陛下,給了乾楚這一個機會。”

  說完這話,年堯仔細地看著姬成玦的神情。

  只見這位皇帝聽了這話后,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讓人察覺不出他是喜還是怒;

  “大燕先皇帝在時,曾讓大皇子領兵,結果戰敗;

  陛下欲收兵權,實則為和平西王分割晉地之權柄,然陛下所用非人,造成肅山大營之亂,由此引發出虎威伯的調動以及后來梁地之全軍覆沒。

  陛下所要做的,臣能理解,但……陛下,分割兵權,實收軍心,非一道旨意亦或者地方朝廷之聯動,沒這般簡單。

  因為陛下您,沒辦法親自出這燕京城,披掛上陣。”

  “這件事,朕后來想過,朕確實是做得急切了,而且法子上,也用錯了,正如你所言,朕不該派人去切割,因為朕不可能自封為什么大將軍。

  朕應該像做買賣一樣,多提拔多安插幾個掌柜的上來。”

  “陛下英明,陛下能指揮的能收服的,是那些將領和將門,就算是軍權收于朝廷,這中間,依舊得假他人之手。

  收一人之心易,收萬人之心難。”

  “這個,先放一放,朕這次來,主要是想聽聽你對接下來戰局的看法。”

  “陛下,平西王率軍出征,場面上固然浩浩蕩蕩,但燕國,應該已無后勤補給之能力,所以,平西王就糧于敵,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可這偏偏,讓本該可以占據著戰場正面優勢的燕軍,無法耐心下來尋求破綻。

  高手過招,強者,本該有見招拆招的優勢,而燕軍,沒有。”

  “國力虛弱,沒辦法啊。”姬成玦晃了晃手指,繼續道,“那然后呢?你覺得,平西王率軍入乾,是怎樣的一步棋?”

  年堯咽了口唾沫,

  “是一招……臭棋!”

  姬成玦睜開了眼,看著年堯。

  “平西王明明是因為無法在梁地打開局面,再加上盛名所累,不愿意和乾楚聯軍做默契地他撤我進,不想興師動眾之后,就只拿到這一個面子上的空殼大捷。

  所以,這才有了平西王率軍入乾之舉。

  他這是在賭,他這是在任性,無非是不想墜了自己百戰百勝的威名!”

  “朝堂上,有不少大臣和你的意見一致。”姬成玦說道,“說平西王,不以社稷家國為重,而以自身虛名為要,鋌而走險,是為對大燕江山社稷之瀆職。”

  “陛下,他們說得沒錯。”年堯肯定道。

  “但朕,并不像聽這些,朕已經命燕地民夫輜重,盡可能地支援南望城,讓朕的大哥出面,牽扯住乾人的三邊。”

  “也正因如此,臣才認為,平西王這是走火入魔了,他分明知道如今之大燕,很難再行舉國之力開戰,縱然有燕國鐵騎在,可沒有輔兵沒有民夫,強行開戰,無非就是進行一場又一場的冒險。

  而若是平西王失敗了,甚至他自己也和虎威伯一樣,那么,大燕將立刻……”

  說到這里,年堯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來。

  “說完了?”

  “沒有。”

  “那快點,朕要走了。”

  “臣很無奈的是,哪怕臣堅定地認為,甚至是篤定,平西王入乾真的只是頭腦發熱心血來潮不顧大局倉促冒進之舉……

  臣覺得,平西王很可能能成。”

  “喲?”姬成玦有些意外,“這又是什么道理?”

  “因為臣輸給他了。”

  “你的意思是,他運勢好?”

  “不,臣并不會天真的覺得,臣的失敗,僅僅是因為運氣不好,而是因為,平西王本人,本就最擅長這種千里奔襲不顧大局火中取栗的戰法。

  當局面無法打開時,擇一條自己最擅長的路走,說不定,就能撬開這裂縫。

  臣以前一直認為,靖南王爺是那種能為人所不能為的人,其實,平西王,也是。”

  “朕看到前方的折子,最先想到的是,那姓鄭的又跑到上京城下,對那位乾國官家,耀武揚威一番。

  等他回來,說不得還會親自上個折子,對朕說,是替朕,向那位官家問了一聲好……”

  姬成玦身子微微前傾,

  繼續道;

  “但朕敢保證,他肯定提都沒提朕,只顧著他一個人盡情得瑟。”

  很顯然,

  當年堯說出“吉利話”時,這位大燕的皇帝,情緒一下子好了很多。

  年大將軍附和著笑道:

  “說不得平西王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替陛下您將上京城給攻破了呢。”

  “年堯,你是在戲謔于朕么?”

  “臣不敢。”

  “行,借你吉言,要是那姓鄭的真能將上京城給朕捅穿了,宮內九監,朕讓你選一個當總管,哈哈哈。”

  “奴才恭送陛下!”

  說完,

  皇帝起身,走出了這座偏殿。

  年堯有些惆悵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想給自己輕輕地來倆嘴巴子,猶豫了一下,又放下了,這位燕國皇帝,骨子里的那種氣魄和膽識,真的一點都不比主子差,可惜了,自己到底還是輕佻了一些,到最后,連晚上的葷腥都沒落個實處,虧了啊。

  “睡覺。”

  年堯開始午睡,自打入燕國皇宮來,他其實就是個住在皇宮里的囚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戰事開啟后,才被送來了前方戰況可以看看。

  一個午覺,睡得挺好。

  醒來后,

  年大將軍走到里頭,將痰盂擺放好,解看開腰繩,將外衣脫下后,再叉開腿,蹲下解手。

  活兒做得不精致,要想自己不被自己的尿騷味熏死,平日里方便時,就得格外的注意。

  解決完了,省去了晃一晃的環節;

  而是拿草紙仔細地擦了擦大腿兩側,這才晃悠悠地起身。

  伸手一摸,

  我的衣服呢?

  年大將軍正準備喊人,卻一下子涌進來一眾小宦官,手里拿著的是紅袍太監總管服。

  “奴才們給總管爺爺請安!”

  “給總管爺爺請安!”

  年大將軍有些發懵,

  而后猛地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腦門上,

  “啊!啊!”

  先是大聲咆哮了兩聲,

  隨即,

  一腳踹翻了痰盂,

  顧不得臟,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雙手猛力地擊打著地磚,

  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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