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了日,這天里,每晚翠柳堡外都會升起好幾座篝火,瞎子北對新來的蠻兵們進行思想教育改造。
有老蠻兵們現身說法,思想改造的成效還是很明顯的。
鄭凡已經注意到了,白天的時候,發現那些新來的蠻兵看著自己的目光,帶上了怯避的畏懼。
好吧,鄭凡已經無所謂自己被瞎子北洗腦時安排成怎樣的一種角色了。
既然懶得去“與軍民同樂”,讓他們把自己當作魔鬼來畏懼自己,似乎也不錯,至少很省事。
新來的蠻兵是內附部落的青壯,他們的部落,已經進入燕國被安頓了下來,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他們其實就和門閥刑徒兵一樣,被捏住了軟肋,也更好馴服。
只是,坐在房間里,看著小六子傳遞來的一些消息,讓鄭凡心里有些壓抑。
一是荒漠王庭那邊似乎有所異動,北封郡那里還留有十萬鎮北軍,但原本的十萬被抽走了二十萬之后,對荒漠的威懾力,一下子下降了太多。
燕皇命大皇子姬無疆領十萬燕京禁軍和天成郡郡兵前往北封郡看守荒漠。
朝廷對荒漠的懷柔政策,吸引了不少荒漠蠻族部落內附,也是為了削弱蠻族的實力而進行的應對。
小六子在信里說,燕京的禁軍一直以來都受門閥滲透嚴重,原本里頭不少的將領校尉,都是門閥出身。
在朝廷馬踏門閥之時,燕京禁軍其實也進行了大清洗,這使得原本就花架子更多一些的禁軍戰斗力被極大的削弱了。
不過,在鄭凡看來,北封郡既然還有鎮北侯府的十萬鎮北軍,大皇子率領的軍隊在后頭幫忙敲敲邊鼓打打輔助,問題應該不大。
同時,小六子的信里頭還說晉國新一輪的大內訌開始了,但這一次,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因為在鄰國大燕有這么明顯清晰的動靜之后,晉國的家氏族就算是豬腦子,也應該知道此時不應該再掀起大的爭潮,所以,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
燕京余下禁軍,以及各地可以調動的郡兵,大部分都被調撥向了帝國的東部方向,算是對晉國進行警告,也是防備晉國會趁著大燕征伐乾國時學百年前的乾國那般來討便宜。
看到這里時,鄭凡忍不住伸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因為他是翠柳堡守備的原因,銀浪郡地面上的很多風吹草動,自然敏感得很。
昨日里,靖南軍那五萬后營軍開拔了。
這五萬后營軍,一直是靖南軍的預備役,其戰斗力和裝備,自然比不上五萬靖南軍正軍,但肯定比普通的郡兵要高一籌。
按照打聽來的情報來看,這后營軍,不是南下,而是東進了。
想來,也是被派遣去了防備晉國。
這樣一來,整個燕國的內部,其實已經空虛得很了。
若是此時燕國內部忽然爆發個什么由門閥余孽引導的起義叛亂什么的,坐鎮燕京的燕皇,一時間還真難有可以調去平叛的部隊。
因為,二十萬鎮北軍,在馬踏門閥之后,先鋒軍已于前日,進入了銀浪郡。
不妙啊,不妙啊。
鄭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
蠻人,一直是燕人的心腹大患,雖然蠻人現在不行了,但畢竟是數百年來的老冤家,血海深仇,所以不可能有絲毫的放松警惕。
派禁軍去支援北方,本就是極為應當的措施。
要知道,百年前蠻族王庭正興盛時,燕國寧可只讓初代鎮北侯帶萬鐵騎回去守家,而依舊選擇將主力留在了荒漠和蠻族大軍廝殺。
大燕為東方御蠻數百年,真的不是說說而已,而是真正的踐行。
晉國雖然內訌,導致國勢一直衰頹著,甚至有傳言說,那大氏族似乎隨時都可能“家分晉”。
但晉國軍隊的實力,一直都是不錯的,時常和楚國有摩擦,雙方雖然很多年沒有爆發過大規模的戰爭,但平時兩萬規模的交鋒可基本沒斷過,人晉國一邊忙著內訌一邊還能在和楚國的摩擦不落絲毫下風。
所以,晉國也不得不防,而且晉國朝堂上新一輪的爭潮連鄭凡都能瞧出貓膩,那自然也瞞不住燕皇。
只是,這種局面下,燕國的局勢,真的是有點類似于一個人站在懸崖邊上了。
無論哪邊出現問題,甚至哪怕什么問題都不出,繼續這般僵持下去的話,燕國自身也會出現波折。
自古以來,戰爭一直都有著一個屬性,那就是轉移國內矛盾。
燕國的內部此時宛若被丟在烤架上烘烤著,
唯一破局的關鍵就在于乾國這邊,
但這場仗,
又應該怎么打呢?
懷帶著憂國憂民的深切思慮,鄭守備今晚選了黑絲。
翌日,
一大早,
屋門外就傳來了聲響,
“主人,大人回來了!”
肖一波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激動,畢竟在整個翠柳堡里,和他關系最 好的魔王就是薛了。
前些日子,堡寨里出兵,結果爺沒回來,讓肖一波一個人偷偷地抹了好幾把眼淚。
肖一波能夠真的感覺出來,薛是不介意自己這個弒父者的身份的,而且還愿意空暇時和自己整一壺酒一碟花生米嘮嘮嗑。
所以,在得知爺安全回來后,肖一波可以說是一邊紅著眼一邊奔跑回來告知主人。
鄭凡被吵醒了,
微微皺眉。
這個點兒,其實說睡,也已經睡夠了,但還想著再躺一會兒。
要是擱在上輩子,那就是躺床上拿出,不急著起床,刷刷磨蹭一會兒。
這一世,沒可以刷了,但有四娘,可比好玩多了。
所以,對肖一波這種破壞一大早氛圍的行為,鄭凡本能地感到憤怒。
四娘側過頭,她也醒了。
鄭凡看著四娘,低下頭吻了上去。
其實,按照常理來說,不管再漂亮的美女再帥的帥哥,一覺醒來剛起床時,只要是個正常人,那口氣都是很沖的。
所以,很多電視劇里那種男主女主一覺醒來后還得ss一頓的操作,簡直是太過于重口了。
不過四娘不一樣,一來,四娘的體質可能有些特殊,二來,四娘睡前會含一片她自己秘制的薄荷葉。
這樣醒來后,嘴里也是帶著一股清新,甜甜的。
“主上,兒回來了啊?”四娘依偎著鄭凡問道。
同時,左開始在鄭凡胸口螺旋畫圈兒。
“嗯,回來就回來了吧,我們再睡一會兒。”
事實證明,
鄭守備再睡一會兒的決定,是無比英明,也是無比正確的。
因為薛回來時,
瞎子等人正在用早飯,
薛上來直接給瞎子一個大大的擁抱,
然后遇事一直云淡風輕的瞎子直接吐了!!!
等鄭凡在四娘的伺候下穿上衣服出來后,薛已經用肥皂將自己洗刷了好幾遍。
“主上,嗚嗚嗚嗚,屬下以為再也見不到主上您了,以為再也聽不到主上的教誨了。”
薛情感豐富地表演著。
回到翠柳堡,本來是想憑吊故人的,卻沒想到翠柳堡居然還在,進去后,發現瞎子他們都還在,然后,主上居然沒掛掉!
薛的情緒,可以說是相當復雜了,大概,類似于孫猴子對緊箍咒的又愛又恨吧。
“好了好了,能平安回來最好。”鄭凡伸拍了拍薛的腦袋。
倒是想拍肩膀,但腰有點酸,
不想彎了。
薛開始講自己在那一夜潛入綿州城后的經歷都說了一遍,當他說到聽到火頭軍說話就打算冒險回來時,
被瞎子北及時打斷了,
“兒,怎么回來的,就先別說了,把福王的人頭拿出來給我們看看。”
“好!”
薛也不是很想說自己怎么回來的!
將用金絲軟猬甲包裹好的福王人頭取出來后,大家的表情,都有些怪異。
因為這顆腦袋,太像腌制過即將下鍋鹵的豬頭了。
“這福王,長得跟許祖有點像啊。”
鄭凡開口道。
長得胖的人,都有點像。
“主上,這是身份令牌和一些書,屬下也一并帶回來了。”
薛知道,光靠一個人頭,很難具備說服力,畢竟這個年代也沒人臉識別技術或者dna技術。
鄭凡點點頭,道:
“辛苦你了。”
這又是一大軍功,而且,鄭凡清楚,許祖經過前幾天的那次集合再解散后,估計心情正極度郁結著,這顆和許祖長得很相似的人頭送上去,應該能解一下許祖的困窘。
這一顆人頭,在這個時節,所能代表的東西,比一兩千狼土兵的首級,還要大得多。
“找個好看點的盒子,給再包裝一下。”鄭凡說道。
“主上,這顆人頭就拿來給剩下的那些刑徒兵的親眷脫奴籍吧。”瞎子北建議道。
許祖剛給了鄭凡一千五百蠻兵,翠柳堡現在騎兵數目,已經超過兩千五百騎。
所以,短時間內,再要人再要軍資,基本上不可能了,倒不如拿這個做一個順水人情,刑徒兵里,還有不少人仍然有親族沒能脫離奴籍,這次就一并都了結掉。
“嗯,我也是這么想的。”
許祖這頭奶牛,剛出了大奶,短時間內應該是斷奶了。
這時,丁豪走了過來,丁豪這幾個月,心情一直很不錯,因為燕皇馬踏門閥之后,原本盤踞在北封郡的大世家北封劉氏,也遭受了滅族。
等于是丁豪的仇,就這樣給報了,人身上沒了壓力,整個人都能顯得精神不少。
“主人,外頭來了密諜司的人,還是上次的那位……山吉。”
山雞又來了?
是的,
兄又來了。
鄭凡原本以為是密諜司又想催促自己出動堡寨內的兵力去辦事,但現在乾國人完全棄守了堡寨,堅壁清野,自己就算是想打,也沒地方可以打。
許祖那天把兵馬都聚集起來了,寧愿落自己的面子,也沒有去隨便找個地方打一下或者轉一圈。
不過,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
在見到山雞兄時,
山雞直接開口道:
“鄭大人,侯爺有請。”
小小的泥爐,上面架著一塊鐵板,抹了油,撒了些許紅糖,熬出了糖色。
鎮北侯坐在泥爐后頭,用一把短刀,先在米糕上切下了幾個條塊,再都放在了鐵板上,然后開始翻面。
不一會兒,滋滋滋的香味就彌漫了開來。
田無鏡坐在對面椅子上,里拿著一本冊子,在默默地看著。
大燕,一南一北,兩個侯爺,重聚到了一起。
“烤好了,來一塊?薛叔做的米糕,好吃得很。”
鎮北侯很大方地指了指鐵板上的米糕。
田無鏡搖搖頭,翻了一頁,他不喜歡甜食。
“唉,一看就是打小日子過得舒坦吶。”
李梁亭自己插起一塊,放在嘴邊,不顧燙嘴,咬了一大口,然后一邊哆嗦著嘴一邊咀嚼著。
旁邊,青霜拿著一杯雪化作的冰水遞了過來。
李梁亭接過來,喝了一大口。
“嘶………”
鎮北侯吃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我說,乾國邸報上寫了些什么?”
邸報,當然不是報紙,它也叫邸抄,是將諭旨、臣僚奏議和有關政治情報的一些東西定期合訂到一起下發給國家一定級別官員來看的,有點類似于后世的內參。
這其實算是一個國家密情報了,看邸報,能夠從獲得一個國家官面上的很多動向。
當然了,對于密諜司來說,想弄一份過來,也不算什么難事兒。
“西軍的馬隊營北上了,大鐘相公和小鐘相公,分家了。”
“嘿,乾人的老習慣,是改不了嘍。”
李梁亭拿起刀子,又挑起了一塊米糕,這個米糕烤得有點老了,但更脆,
“早些年,那時候你還小,乾國曾出了一個刺面相公。”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那會兒你還沒領兵呢。”
田無鏡不爭辯,也是懶得爭辯。
“乾國西南土司叛亂,可能在你我眼里看來,不算什么,事實上也不算什么,要不是那些土司仗著山地地形,乾人軍隊估摸著也早就能平定了。
姓鄭的那小子,不是去一趟乾國就砍了幾千個狼土兵的腦袋回來報功么?
那會兒,我爹還在呢,先皇也還在,為了這個刺面相公,這倆老家伙可是急得要冒火了,呵呵。”
李梁亭咬了一口米糕,一邊咀嚼一邊繼續道:
“看人先看相,平西南土司叛亂,只是第一步,這位刺面相公為何能給當初那倆老爺子這么大的壓力?
因為當時乾國武人,因為他,有了抬頭的架勢。
直娘賊,
乾國太他娘的大了,也太他娘的富了!
它乾國賬面上,可是每年都養著邊八十萬大軍和八十萬禁軍的,這還不包括西軍東南沿海的祖家軍這些。
要是真讓乾國武人成了氣候,咱大燕,再想南下,就難了。”
田無鏡將的冊子收起來,很平靜地道:
“乾國趙家得國不正,以抑武,本就是國策。”
說完,
田無鏡又道:
“這世上,古往今來,也就我們的陛下,敢將軍權完全交給下面。”
“姓鄭的那個小子有句話說得很不錯,就是家里的糧太少了,兄弟幾個打破了腦袋,其實也都吃不飽,不如去外面搶食吃去。”
“他這人,向來會說話。”
“可不,魏忠河那閹貨都賞識他。”
“你今天第幾次提他了?”
李梁亭將短刀向地上一丟,刀鋒刺入地板,他用左背很沒形象抹了一把嘴,道:
“我的意思就是,你他娘的當初老子想要他,結果你偏不讓,好吧,人給你了,你他娘的到現在還是只讓他窩在那個堡寨里。”
“許祖,不也是你的人么?”
“許祖,是個有才干的。”
“我知道。”
“但姓鄭的那小子,就那么丟那兒,可惜了。我大燕不比乾國,乾國人多,時不時地都有人才提溜地冒出來。”
“前陣子,鐘家的少將主,率千西軍騎兵在銀浪郡邊境上繞了一圈。”
“這事兒我知道。”
“他能瞞得過許祖,但瞞不過我,若是當時他愿意出兵阻截,等到其他軍寨兵馬趕來,是可以留下那支乾騎的。”
“呵呵,你的意思是 他避戰保存實力?”
田無鏡沒說話,因為這是明擺的事兒。
李梁亭卻搖搖頭,道:
“無鏡啊,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你呢,十多年前,陛下就直接點了你領靖南軍了,這份家當,是直接拿過來的。
你沒經歷過起家當家的苦啊,有些時候,打仗就跟做買賣一樣,有風險,也有賺頭,但那種純粹的呆仗壞仗,不打也罷。”
“這話能從你鎮北侯嘴里出來,讓我很意外。”
“嘁,你當我家這十萬鎮北軍是怎么出來的?是,過去幾十年,咱大燕的稅賦,泰半都得供養我鎮北軍。
但說實話吧,十萬鐵騎啊,這份家當,守的是真的難啊,所以我理解那小子,反正丟的面子又不是自己的,高個子得先吃掛落,他也犯不著去拼命。”
“所以你家姑娘才會做出用兩千民夫的命當誘餌的事兒。”
“嘿,還真不怕你笑話,這就是家風,怎么的吧!”
田無鏡不想再說話了。
“我說,這要打仗了,拉這小子一把唄,實在不行,你既然不用,就再劃拉給我?”
“這次開戰,是注定要死人的,陛下的旨意也說得很清楚了,這一仗,由我指揮。”
“老子不跟你爭這個指揮權,只要能讓老子的鎮北軍去跟那群乾人干仗,你讓老子給你當執戟郎都行。”
“他,既然想保存實力,就留他在那兒保存著吧。”
“嘿,我說無鏡啊,你這也忒狠了啊,人,是你硬要留的,是人,總會犯錯的吧?你這就直接給人家一巴掌拍死了算怎么回事兒?
你可曉得,要是錯過這一仗,那小子想再起來,可就難了。”
“路,是他自己選的。”
“嘖,就沒稍微轉圜點的余地?這小子,是個靈人,他曉得什么場合是真的下死力氣下血本的。
最起碼,他也算是那些軍頭子里,戰功最多也是最能打的一個吧,你不帶他,豈不是要寒了那些軍頭子的心?”
“兩千多狼土兵的腦袋,在我眼里,不算什么。”
“喲呵,那你還要他怎么去立功?去給你砍一個乾國王爺的腦袋回來才行?”
田無鏡聞言,
似乎真的思索了一下,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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