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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爬山

  天虎山,原本是晉地有名的方外圣地。

  在這座山上,遠的,曾走出過兩代天師,一代,曾被當代晉皇冊封為國師,一代,曾被當代聞人家家主引以為家族客卿,甚至讓自己的子嗣,拜其為道父。

  近的,

  那位曾坐鎮燕國皇宮大內近三十年的太爺,也是從這座山上走下去的。

  原本,天虎山是香火不斷的,尤其是逢年過節,上山祭拜的信徒游客,那更是絡繹不絕。

  周鞭就一直記著天虎山當初的盛況,因為他家就住在天虎山下,后來,將家底拿出來又借了一些債,盤下了天虎山下的一座小酒肆。

  天虎山下有一座小鎮,當然,規模其實不大,比一般的村子都小得多。

  鋪面二十家不到,有客棧,有酒肆,有茶館,也有賣香燭的,這些是正兒八經地鋪子,都得從天虎山那里去租聘來做生意。

  那幾個節日,香客必然會很多,自然也會吸引來很多小販過來趁機做點兒小買賣,天虎山會有專門的一眾弟子在山下負責登記,都得繳一筆抽頭。

  周鞭以前就是做小商販的,也常來天虎山擺攤,每次被收取攤位費時,都會在心里罵這群方外之人居然也這般貪財;

  等到他好不容易盤下一個酒肆后,再遇到節日其他攤販涌入時,則會恨那群方外之人為什么不對那些攤販多收一些錢,平白地讓那些賣吃食的小攤販搶了自家的生意。

  只不過,好景不長,那一日,侯爺上山,宮中太爺兵解,天虎山上燃起大火,祖庭付之一炬。

  確實是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山上沒了天虎山的人后,這里,也就真的成了山腳了。

  不僅僅是小商販們不會再來搶生意了,連自己旁邊的那些鋪面,人也早就不干了,但周鞭依舊和自家媳婦兒以及兒子住在這里。

  因為當初為了盤下這個酒肆,原本自家的屋子已經賣了出去,不繼續留在這兒,他一家三口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了。

  生意,也就是湊合地做做,也不去刻意地進什么新鮮菜食了,基本上自家吃什么也就順道賣什么,倒是酒,因為存得住,還有不少以前的沒賣完,可以繼續賣著。

  隔三差五的,周鞭也會帶著妻子去山上梯田里轉轉,天虎山祖庭沒了,曾屬于天虎山的田產,也就荒蕪了。

  周鞭種了一些東西,沒人收稅沒人管,倒也能給家里添上一口吃食。

  另外,原本今年應該要續交鋪位費的,自然也就沒人來收了,這樣一想,也挺好,原本只是盤個鋪子,現在至少落得個房子。

  今兒個,周鞭原本打算再去山上梯田里看看的,但大上午的,就來了兩撥客人。

  頭一撥來的客人,是一個書生一個女俠以及一個和尚。

  很好認,

  因為書生一看就是書生,女俠一看就是女俠,和尚,也一看就是和尚。

  他們要了三碗疙瘩湯,這本是周鞭一家三口的午食,但哪有不賣的道理?

  這第二撥客人,是一個酒鬼和一個賬房先生。

  酒鬼大上午的臉就是紅通通的,一坐下來,就喊著讓周鞭上酒。

  那個賬房先生隨身攜帶著一個算盤,放在一邊,沒要菜,而是從自己行囊里拿出餅子向周鞭要了一碗面兒湯泡著吃。

  期間,周鞭媳婦兒抱著一小壇酒送上了桌。

  酒鬼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本性如此,指了指周鞭媳婦兒的大腚道:

  “龜龜,你這廝在這荒山野嶺地開個沒啥子生意的鋪子,你婆姨居然還能跟著你,嘖嘖。”

  做買賣的,可不能隨便生氣,周鞭媳婦兒直接瞪了一眼酒鬼,罵道:

  “閉上你的狗嘴,喝你的馬尿吧。”

  罵是罵了,

  但罵中帶著風情,

  讓人不覺得生氣。

  待得自家媳婦兒下去照料孩子后,

  周鞭笑呵呵道:

  “俺名兒就一個字,鞭,沒辦法,老天爺賞飯吃,打小下面那活兒就大,俺爹一開始都是喊我:

  驢啊,驢啊。

  后來要取正名兒時,就干脆自己做主,取了個鞭。”

  酒鬼聞言,哈哈大笑,

  “得得得,我信了,我信了,不和你比,不和你比。”

  “您要再來點兒東西下酒不?”周鞭笑呵呵地問道。

  “湊合著弄吧。”酒鬼也清楚這家酒肆里,也沒什么好東西可弄。

  “您等著。”

  周鞭去了后廚,自己親自動手拌了個野菜,又掏弄了倆本是給自己兒子準備的咸鴨蛋,出后廚時停下,對自家婆姨道:

  “媳婦兒,再蒸點兒飯,把那塊熏肉也給刮一下。”

  “咋啦,又來客了?”

  “沒,但這生意不順暢的時候,這客人,要么人影都沒一個,但要來,他來了兩撥必然后頭還有。”

  “知道了。”

  周鞭端著涼菜和咸鴨蛋出去,當即就看見從一輛馬車上,下來三個人。

  走在最前面的人,一襲白衣,手里拿著一把用布包裹起來的物件兒;

  在其后頭,跟著一男一女,男女都很年輕。

  男的,一身黑色綢服,腰間掛著釣魚佩,女的一身紫色長裙,頭戴梅花簪,身材圓潤,面容嬌憨。

  “喲,三位客官,吃點啥?”

  酒鬼當即笑罵道:

  “還問人家吃啥,你這破店里還能有啥?有啥上啥就是了,反正只求打發打發五臟廟。哦,倒是這里的酒,還是可以,歷天城內苗莊酒鋪的酒,就是水兌得比歷天城的酒樓多了點兒,但畢竟在這荒山腳下,還算可以。”

  “那可不,咱這賣的啊可沒比歷天城內的酒樓貴,這兌的水啊,就當是我辛辛苦苦一個人用車推回來路上流的汗了。”

  周鞭倒是個靈活人。

  “哈哈哈,你小子。”

  酒鬼用筷子夾起野菜,送入嘴里,清脆爽口,點點頭,道:

  “這菜拌得,不孬。”

  “那可不,天虎山腳下的野菜,那也是沾著靈氣咧。”

  就在這時,第一撥來的客人里那個書生男子開口道:

  “現在這天虎山上哪兒來的靈氣,我看呢,是鬼氣森森吧。”

  酒鬼聞言,“呵呵”了兩聲,抿了一口酒。

  周鞭則走到新來的客人面前,此時,三位客人已經落座。

  “客官,小店吃食不多,要不來三碗豬油拌飯?再倒騰幾道小菜過過?小店條件簡陋,實在是對不去。”

  一身便服的鄭伯爺笑著點頭,道:

  “你看著弄吧。”

  “好嘞,客官,您等著。”

  周鞭又去了后廚。

  而這時,

  酒鬼的目光,落在了劍圣身邊的那把被布包裹著的劍上,忍不住道:

  “呵,是什么好玩意兒啊,居然舍得用這么好的料子包著。”

  劍圣沒搭理他,坐著,閉目養神。

  而先前曾出聲過的書生則站起身,走過來,道:

  “看樣子,里頭應該包著的是一把劍吧?丁姑娘,他和你一樣,也是一個劍客呢。既然用這般精致之物包裹,想來也是一把不俗之劍,可否借個光,讓我等也開開眼得幸欣賞一番?”

  劍圣依舊沒搭理他。

  劍用布包著,是因為它叫龍淵。

  書生見劍圣不搭理,微微皺眉,語氣一下子變得生硬多了,道:

  “我家小妹也是愛劍之人,還請座下,給個面子。”

  “喲喲喲,面子面子,出門在外,荒郊野嶺的,面子,值得幾個錢?更何況,你又沒把牌子掛脖子上,誰知道你的面子,到底能稱個幾斤幾兩?”

  酒鬼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

  隨即擦了擦嘴,

  “后生,這一桌,可是三個貴人啊,那位黑衣服的公子,形神兼具,其身上,有一抹貴氣環繞,絕不是普通人等。”

  書生笑了,

  “難不成我看不出來么?”

  這三人身上衣著,本就是不俗之物。

  人靠衣裝馬靠鞍,在這個時代,身上穿什么衣服,可以很清晰地體現出那個人的身份等級。

  “呵,你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位黑衣公子,身上不僅僅有貴氣,還有一股子隨遇而安的灑脫勁兒,即使入這破酒肆,即使坐這臟凳,也都自如自若。

  真乃入海則化蛟,入溪則變魚。

  要么,是出自極為富貴之家,以貴氣滋養,不得燥火;

  要么,就是靠著自己一拼出的高位。

  前者,你惹不起;后者,呵呵,有本事的人,比有家世的人,更惹不起。”

  “哈哈哈哈。”

  書生聞言,放聲大笑,

  “你這人好生奇怪,我就是想看一把劍,不是正問著么,怎么,你是看相的出生,非得給我整出這么多的彎彎繞繞?

  巧了,

  我身邊隨行的這位小師傅,也精通看相之術,他都沒說什么,你在這里胡咧咧這么久。”

  酒鬼搖搖頭,

  “這位小師傅,是有慧根的,但怎么說呢,看相看相,哪里真的是在寺廟里打坐念經學來的?還不是看人看出來的?

  看人形,觀其氣,再縱覽全身,再加上入世半載,什么人都看得多什么事也都經歷得多了,才敢說一聲自己對看相一術有所涉獵;

  其余的,都是貽笑大方。”

  正在吃著疙瘩湯的和尚聞言,馬上起身,面朝著酒鬼,雙手合什:

  “阿彌陀佛,貧僧,受教了。”

  書生卻有些不依不饒,繼續問道:

  “那你說,你憑什么覺得,我惹不起?憑什么認為,這劍,我就看不得?”

  酒鬼伸手指了指坐在那邊的女俠,

  笑道;

  “美人在側,心則急切,焦躁遂生,需知真龍魚蝦,不露其威,鯤鵬魚雀兒,不展其翅;

  你且看看,

  你這般言語無禮且令人生厭,

  那位白衣先生,可曾有過任何表示?

  那位黑衣公子,可是臉上還帶著笑呢。”

  “呵呵呵。”

  鄭伯爺真的是被逗樂了,恰好這時周鞭先送來了茶壺和茶碗,告罪了一聲后就又回后廚忙活了。

  熊麗箐幫鄭伯爺倒了一碗水,

  鄭伯爺端起茶碗,

  對著那酒鬼虛敬了一下。

  “哎喲喲。”

  酒鬼慌亂起身,雙手捧著酒碗,弓著腰,賠著笑臉,道:

  “您請,您請。”

  鄭伯爺小小地喝了一口,放下茶碗。

  酒鬼則將一碗酒一飲而盡,碗口朝下,示意自己一滴不剩,這才重新入座。

  而這時,

  那位女俠,也不自覺地將目光落在了鄭伯爺身上,隨后,又落到了熊麗箐身上。

  熊麗箐不是那種絕色美女,但她的氣質好,這種氣質,讓女俠心里微微不悅,因為在這一點上,她感覺自己被完全比了下去。

  那書生則搖搖頭,道:

  “既然出了門,自然就不能以門第而論,這劍,我今兒還真想看了。”

  酒鬼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

  “看不得,看不得啊。有人是靠著門第過日子,門第是其唯一依靠,張口乃祖閉口乃父如何如何;

  有人出門第后,反而更為自在逍遙。

  一樣的門第,有人覺得是門板,有人則認為,是囚牢。

  門板后頭養雞豚,囚牢里頭,關猛虎。”

  “嘿,你這醉斯,只說他,為何不說說我呢?”

  “你,唔,我瞅不出來。”

  “既是瞧不出,又因何斷定我看不得?”

  “成,那我就給你再說道說道,黑衣公子旁邊的佳人,發式盤的是云流式,乃貴人發式,身上擦著的,是香水,市價堪比黃金;行進來時,步態雍容,這絕不是富家受寵丫鬟所能比擬,前者只得其珠光寶氣,后者,真正的貴女,才能有這般儀態端莊。

  且瞧入坐這破酒肆之中,分明嫌棄這里之臟破,卻依舊隨之而坐;

  茶碗送上,以自己衣袖親輕拂之,再自斟茶入碗以侍公子,這不僅僅是愛煞了,更像是怕煞了。

  其伴如此,那這位黑衣公子,又當如何?

  再提點提點你,

  先前這位公子進來時,步履幅度,行走肩微斜,這是騎慣了戰馬所致,于戰馬之上,時常需閃轉騰挪,于螺絲殼里做道場,才有這種習慣;

  再看公子先前端起茶碗喝茶時,其虎口和手心位置,雖經修剪,但仍有一層細光繭,定然平日里練箭不斷,同時,擅使之器為刀。

  弓馬長刀傍身,

  這位公子必然是行伍中人。

  再者,

  這位公子未著甲胄,乃便衣出行,卻依舊穿得大方得體,金貴,不著甲,是不想惹眼,不著簡,乃是為了舒服自在,不愿惹眼,但也不被人瞧見,此等氣度,呵呵。

  當下晉地,晉軍頭子也有不少,但燕人,才是現如今三晉之地真正的主子,晉人出身的將領,現在基本都得夾著尾巴過日子。

  所以,

  這位黑衣公子,定然是一位燕國貴人。”

  說著,

  酒鬼雙手合什,道:

  “貴人福康。”

  鄭伯爺不置可否,心里則在盤算著,這個酒鬼,到底是不是真的猜出自己身份的。

  “燕地貴人?燕國將領?哈哈哈哈哈。”

  書生忽然大笑,

  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如此說來,這劍,我這次還真看得了。”

  酒鬼不再言語,只是冷眼看著書生。

  書生轉身,看向鄭凡,道:

  “此劍,取與我看。”

  鄭伯爺雙手搭起,撐著自己的下巴,看著書生,道:

  “憑什么?”

  酒鬼身邊坐著的那位賬房先生忽然站起身,

  一時間,

  那位先前剛剛坐下的和尚也猛地站起來。

  兩個人身上的氣機在剎那間發出了碰撞。

  賬房先生持算盤轉身,算盤向前推出。

  與此同時,年輕和尚也砸出自己腕間佛珠,碰撞在一起后,并未發出聲響,反倒是二者被互相吸引貼在了一起。

  然而,

  就在這時,

  年輕和尚目光一凝,低喝一聲。

  “嗡!”

  賬房先生被強行壓下身子,坐回了椅子。

  年輕和尚順勢一扯佛珠,連帶著對方的算盤也一并收入手中,隨意地撥弄著。

  酒鬼瞇了瞇眼,

  贊嘆道:

  “佛武雙修,一正一奇,這不禁讓我想到了大燕的那位南侯。

  當年,

  于晉國京畿之外,

  南侯曾與晉地劍圣一戰,劍圣敗!

  我曾事后去那片林子里尋過交戰之處,查看痕跡,發現那位南侯,不僅僅是肉身強悍,同時其也擅長方外之術。

  故而,我推斷:

  劍圣之敗,非戰之罪,而是南侯將雙方的對決,看成兩軍對壘,其有后招,故而得勝。

  這位小師傅,佛武雙修,說不得日后也能走上像那位南侯一般的路子。”

  “阿彌陀佛。”

  年輕和尚念了一聲佛號,擺手之間,算盤重新落向賬房先生,其伸手接過,放回了桌上。

  酒鬼指著賬房先生笑罵道:

  “叫你多學點打斗本事你不學,弄得我現在都很沒面兒。”

  這位賬房先生應該是一位煉氣士,第一輪交鋒,他是和年輕和尚以方外之術對拼,但隨后,當和尚顯露出自身武夫體魄后,就變成了一力降十會,直接將其給反壓了回去。

  見這邊的短暫沖突結束,

  書生再度看向鄭凡,

  問道:

  “你剛剛問我憑什么?”

  鄭伯爺點點頭。

  “行,那我就告訴你,其實,咱們是一路人,你不認識我,也很正常,因為我尋常不會露面。”

  說著,書生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向著鄭伯爺展示,

  同時道:

  “我乃,

  大燕平野伯麾下第一客卿,

  鄭樊力。”

  晚安。

  天才一秒: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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