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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亂成一鍋粥

  兩個“哥哥”的傳信,讓本就有些發懵的天天,更懵了。

  三鎮雖然靠在一起,但也是有些距離,再者,附近乾人哨騎開始變得活躍起來,導致雙方信息的傳遞變得更為困難,效率也會更低。

  所以,

  這兩個“哥哥”到底在干嘛,

  在這般緊要的時刻,竟然特意傳遞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三鎮烽火體系倒是還在,但那是拿來傳遞敵情用的,無法做什么細致的交流。

  造成這一現象的根本,其實在于陳仙霸與鄭蠻他們,都自認為只有自己是收到了空錦囊,也自認為明晰了王爺的意思,同時本能地認為,其他人收到的不是空錦囊,而是很直白的命令。

  其實,早在靖南王時期,就有一個大弊與大利結合共生的軍事體制存在,那就是主帥者,以一種全方位操控的姿態去掌控整個戰場的方方面面。

  每日各部都必須向帥帳送折子,大到后勤軍需,小到士卒矛盾懲戒等等,都需要向帥帳匯報,以方面帥帳對整個大軍有著更為深入的掌控;

  弊端則在于,這無疑會使得下面各路兵馬成為提線木偶,失去較多的自主能力。

  而且,因為主帥的地位與威望實在過高,“震懾”力,自然也會越強,越是讓下路各個軍頭子不敢越雷池一步。

  故而,主帥英明神武的前提下,大軍可以凝聚成一股繩,在整個戰爭棋盤上,從容落子,不用擔心其他;

  而一旦主帥素質水平不行,則很容易引起雪崩效應,到那時,連下面誰想力挽狂瀾都成為奢望。

  靖南王一直是用這種方式打仗的,

  作為靖南王的關門弟子,鄭凡出征,也是繼承著這一套體系。

  也沒辦法不繼承,因為當年老田幾乎就是手把手地讓鄭凡去實習操作過了,等到出師后,肯定用自己最順手最熟悉的方式來應對局面;

  最重要的是……前者,還沒輸過。

  也因此,

  當作為一軍主帥一軍靈魂人物的攝政王爺,以“空錦囊”的方式,自我掐斷了對提線木偶線路的掌控時,

  直接就引發了一系列的在次一級軍事指揮上的……混亂。

  楚軍出征、乾軍出征、甚至是其他派系的燕軍出征,

  最先聽的,自然是主帥,而當主帥軍令不明晰或者其他意外因素攪入時,局部戰場上相鄰的兵馬,很容易就能“論資排輩”選出局部戰場上的新的“發號人”。

  爵位、

  軍功、

  地位、

  家世、

  派系,

  等等,有太多可以制衡以及分出利害的要素,形成一個新的小集團。

  甚至,作為他們的主帥,很多時候還得花心思去安撫自己手下的各個派系軍頭,以防止以下克上的局面發生。

  老靖南軍和現在的晉東軍不存在以下克上的問題,哪怕派系也多,甚至民族成分更為復雜,可因為強人鎮著,是真的沒人敢跳刺。

  要知道當年最“擁兵自重”,絲毫沒有國家觀念大局觀念的鄭凡,只要靖南王一道王令下來,也不得不把家底子拿出來供大軍使用,就足以可見在這種軍事集權的體制下,其他將領到底得多溫順。

  故而,

  出現的情況就是,

  金術可是不可能越權指揮李成輝的;

  他茍莫離當初在古越城前的戰場上,要不是劍圣及時出現,差點被手下搞出一場兵變。

  眼下這三鎮的主將,雖然小時候曾一起長大過,但在軍事層面上,并沒有清晰的從屬關系;

  而且仨“出身成分”也不同,

  天天是靖南王世子攝政王長子,按理說身份最尊貴,可他年紀最小;

  陳仙霸是毫無疑問的草根崛起,但他功勞最大外加一身極具天賦的武夫修為,導致其脾氣倨傲;

  鄭蠻則是義子,加入這個團體的資歷最早,畢竟他來時,天天還沒出生呢,再者晉東在很長時間以來一直喜歡吸納蠻族進入,金術可的崛起,更是讓鄭蠻早早地就被預定好了王府下面派系的歸屬。

  要是哥仨真的能坐在一起,商量一下,事兒差不離就成了,畢竟也沒誰包藏禍心。

  可問題在于哥仨現在分別在三鎮里頭駐守著,沒辦法抽空開個碰頭會,在從屬關系沒有弄清楚理順,甚至,鄭蠻那邊還認為另外倆要跑路的前提下,

  根本就談不上什么協同指揮作戰的概念。

  最重要的是,

  可能是早就下了決斷,

  也可能是被那“空錦囊”給開了嘲諷,

  總之,

  鐘天朗下達了進軍的命令。

  這是正確的戰爭選擇,乾人在戰場上被動防御幾乎成了習慣,可問題是自己麾下掌握著大乾最大的也是最精銳的一支騎兵軍團,難不成讓騎兵下馬挖戰壕立營寨拿盾牌等著燕軍來攻?

  最重要的是,燕軍只要不傻,也不可能這會兒主動來攻吧?

  所以,

  左右兩路江南地方軍,開始以老頭老太太的步伐向東步步為營的進發,而鐘天朗,則親領本部,一子當先,當頭一槍給架上,直接攥住戰場主動權。

  也自此,

  拉開了這場大會戰下的乾江以東局部戰場詭異交鋒的序幕。

  “鐘天朗來了。”

  陳仙霸站在城樓上,剛剛聽完手下哨騎的回報。

  一個打小就將王爺設立成自己這輩子偶像的人,怎可能不關注王爺的生平對手?

  細數之下,

  當年曾和自家王爺并列過四大將種的存在,蠻族小王子早沒聲息了,也不知道被靖南王給追到哪兒去了;

  年堯被割了,現在成了自家的一條狗;

  也就這位鐘家少帥,一直還活蹦亂跳著。

  對付你,哪里用得著我家王爺出手,你也配和我家王爺過招?

  同樣的是受這“空錦囊”的刺激,陳仙霸可謂變得極為自信心膨脹。

  “乾軍來勢洶洶,這主動地當頭一槍,是想把咱仨都困在這三鎮之內。

  想鎖死我們,還想著省力,

  娘的,

  到底有多瞧不上咱。

  好啊,

  咱就和你好好玩玩兒。”

  “將軍,您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跳出來,和他遛彎兒,他手下不是號稱大乾鐵騎精銳么,那咱就教教他,讓他們見識見識,什么才叫真正的鐵騎,什么才叫,真正的精銳!”

  鎮北軍被拆卸、靖南軍被分化,

  現如今,

  大燕第一鐵騎,早就屬于晉東了。

  陳仙霸麾下,可是有萬五的晉東鐵騎,這是他最大的資本,哪怕在兵力對照屬于劣勢的情況下,他也依舊不慌。

  恰恰相反,越是這種局面,他反而越興奮。

  他骨子里,就有這種迎難而上的情節在。

  他不知道的是,鄭凡曾和瞎子聊過,說總是讓仙霸這小子打順風仗,可別把原本的一個將星種子給用蔫吧了。

  眼下,其實就是最好的局面。

  兵無常勢,后頭往往加一句水無常形,將這本該是軍事層面上的話術,引申到道德、生活方面,這其實是一種認知的降低,因為能通軍事的人太少,而能談道德的人,是個人都會。

  陳仙霸絲毫不留戀身下的城墻,做出放棄的舉動,也很直接。

  “不用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整個江東,都是咱們縱橫的戰場。

  留一處據點就好,咱們主力在外頭時,我看他乾人敢不敢放下心來攻城!

  傳令下去,我部準備撤出門海鎮;

  另外,分別傳令給另外兩鎮,

  叫天天繼續駐守東海鎮;

  再命那條狼崽子,

  跟著我一起先行往后撤,把戰場,給他乾人先騰出來。”

  “禽你娘的陳仙霸,你個忘恩負義吃糞的畜生!”

  鄭蠻將軍令直接丟在腳下,用力連踩了好幾下。

  前來傳令的傳信兵見狀,整個人也懵了。

  好在,鄭蠻還沒沒事兒找事兒到尋一個傳信兵出氣。

  “給陳仙霸那個雜毛回話,要撤他自己撤去。

  老子不想理會什么長遠計,

  遠計,

  老子也不想聽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老子就曉得,

  當年沒有王爺,我活不到這么大!

  要我對王爺見死不救,老子寧愿現在就自刎!”

  事實上,作為都曾在帥帳下聽命的諸人;

  鄭蠻的后續發展,其實是最差的。

  陳仙霸不提了,看其麾下現在掌握的兵馬數量就知道他現在的地位;劉大虎更是早早地成為王爺身邊的第一機要;

  眼瞅著,他鄭蠻都已經被天天給追上來了……

  真不能怪別人,好歹他鄭蠻也姓鄭,但他的脾氣,是制約他發展的主要因素。

  一定層面上來講,他更適合去荒漠當一個愛憎分明受人景仰追隨的小狼王,而不是很適合在一個規矩森嚴的軍事體系下成為一個頂尖的將領。

  所以在很長時間里,陳仙霸在上谷郡前線和楚人面對面,他鄭蠻則因為連犯了好幾個錯,一度被丟到晉東西部去抓山里作亂的野人以及緝拿走私商隊。

  “打烽火,我部要主動進攻!

  他娘的,

  老子要先沖破這乾人軍陣,再沖破江面上的吳家水匪,最后,哪怕這五千人馬只剩下五百人五十人,甚至就算只剩下五個人,老子也要死在王爺身邊!”

  鐘天朗剛率本部大軍,抵住門海鎮時,就得知了前方情報,這三鎮之中,兵力最大的一鎮,竟然在自己剛到前,就主動撤離了。

  眼下自己面前的,是一座空城。

  自個兒這一槍,直接抵了個寂寞。

  “不錯,對面的燕人將領,倒是個會用兵的。”

  這么短時間內的軍事變化,鐘天朗不相信這是姓鄭的在指揮,只能是對面的將領自己做的決定。

  自己本想著以最小的代價,纏住這三鎮燕軍,到時候不光自己完成了戰略任務,甚至還能有機會抽調出一部分主力,輸送向江西戰場。

  現在看來,自己的打算,很明顯就要泡湯了。

  對面的燕軍,分明提前判斷出了自己的企圖。

  “好,你要與我遛,那我倒要看看,到底誰才是被遛的那條狗。

  繼續探報,

  兩邊這兩座軍鎮,我估計還得再撤出一個,只保留一個當釘子,另外兩個,會先行后撤。”

  “遵命!”

  可出乎鐘天朗意外的是,

  自己這邊剛下達好命令,自北側就有傳信兵送來緊急軍報。

  看到這一則軍報,

  鐘天朗的眉毛,直接皺了起來。

  安海鎮燕軍全部出城,非東撤,而是主動向西進軍。

  直接無視了自己這支實力雄厚的中軍,主動奔著自己的左路軍,也就是那支江南郡兵去了。

  這就意味著,自己只需要在此刻分出一部分兵馬去抄后,就能完成對那支燕軍的包夾,從而整個吞掉它。

  “燕人……是瘋了么?”

  這一違背軍事常識的變化,讓鐘天朗一時有些失神,然后本能地開始思索這里頭,是不是有什么陰謀。

  因為長久的戰爭經驗和交手經歷,讓他清晰地知道燕軍的軍事素質到底有多高,要知道自己面對的可不是燕國的其他派系兵馬,而是剛剛打趴了楚國的晉東軍。

  那么自己,

  現在到底應不應該從自己本部中抽調一部分出來向南折返,將那支明擺著送死的燕軍先給吃掉?

  大乾駙馬爺,

  竟真的有些猶豫起來。

  “胡鬧,混蛋,老子要親自抽他鞭子!”

  剛剛向東撤出的陳仙霸,收到了來自鄭蠻的傳信。

  他收到速度,比鐘天朗要快很多,因為鐘天朗那邊是發生后才得到的本方軍報,而陳仙霸這里,則是鄭蠻準備動手前派人給他回的信。

  陳仙霸攥緊了拳頭,將手中的這封信給撕了個粉碎。

  信中,鄭蠻對他極盡羞辱之詞,大罵他陳仙霸是個懦夫,是個背信棄義之人;

  最可惡的,這一手狗爬字體,真的是讓人看一眼都覺得惡心!

  “王爺將指揮權交予我,你竟敢不遵從于我,混賬!”

  陳仙霸真正生氣的點在于,在他的認知中,這三鎮兵馬,已經歸他調度了,在晉東體系下,王令是不容侵犯的象征,而鄭蠻竟敢違背王令。

  同時,在他看來,鄭蠻違背王令的原因在于,不想在自己面前低頭。

  這畜生,

  不知道以前是怎么被自己揍的么!

  身為一軍主將,陳仙霸真的沒料到,在打仗時,竟然還要照顧和安撫麾下刺兒頭的情緒,且這個刺兒頭竟然炸得這般不可理喻!

  氣歸氣,

  身為“三軍”主帥,雖然是他自認為的名義上的“三軍”主帥,陳仙霸還是站在了一個統帥者的角度去思考問題,盡可能地將個人情緒刨除在外。

  “傳令,停止東撤,給我向西壓,給我抵住乾人的中軍!

  再馬上派人給那條狼崽子傳令,讓他給我快點撤回來!

  再傳令東海鎮,讓天天先率軍出來打掃戰場,等那條狼崽子撤出來后,我部將向他靠攏做依托。”

  這里的打掃戰場,不是指的清理戰利品,而是利用騎兵的便利,快速地清掃出一片安全區域,以方便自家兵馬的安全進入。

  陳仙霸決意先用自己的這支中軍和乾人的中軍抵住,

  給鄭蠻以撤出的機會,

  再之后,他們二軍一起向天天所在的東海鎮靠攏,由天天接應后,借助東海鎮這個據點,掙脫乾軍的撕咬,從而將整個戰場格局,重新拉回他陳仙霸所預設的軌道中去。

  因為他相信以自己的水平,只要各路兵馬都歸自己掌控,他有信心和對面的那位乾國駙馬爺好好玩幾輪推手再尋找其破綻。

  然而,

  站在天天的立場上,

  兄弟兩軍不斷傳來的軍報,

  讓他簡直無所適從。

  首先,他是看到了安海鎮的烽火信息,鄭蠻部竟然主動進攻了。

  然后,自己收到的來自陳仙霸那里的軍報則是一會兒讓自己固守本鎮,一會兒又要自己出來打掃戰場。

  天天當即有一種,

  那倆當哥哥的,都在秀,就自己一個當弟弟的全程發懵的感覺。

  就跟自己小時候看著他倆打架一樣,雖然每次都是鄭蠻被仙霸按在地上揍,但鄭蠻哥哥老是繼續去招惹霸哥找揍,且樂此不疲。

  這時候,

  天天再度將自己手中的空錦囊拿出;

  他是自家人,真正意義上的自己人,他很崇敬自己的父親,但同時又和另外幾個不一樣,他對鄭凡……其實沒那么多的濾鏡。

  所以,最能在本質上,看清楚空錦囊用意的,可能就是他了。

  天天有些疑惑地回頭看向東邊,

  但不可否認的是,

  雖然沒有濾鏡,但那種普遍心態下認為自家父帥無所不能智珠在握的崇拜感,是不會影響絲毫的。

  天天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個新鐵盒;

  舊的那個,他傳承給弟弟鄭霖了。

  這新的,是他特意讓人仿造的,里頭沒放煙,因為爹不準他抽;

  天天指尖摩挲著鐵盒,

  “我一直覺得,父帥的意思是,讓我們自己……看著辦。”

  說完這話后,

  天天又自己接話道:

  “反正最后,只會贏。

  原來,兩個哥哥是早就明白父帥的意思了,所以才玩得這么起勁。”

  剎那間,

  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所以,

  既然是看著辦……天天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說到底,他血脈深處所繼承的,一直是那個男人的氣息。

  而那個男人在戰場上,

  最常做的抉擇就是……

  天天深吸一口氣,

  將鐵盒收回自己內甲夾層內,

  下令道:

  “傳令,全軍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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