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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回 醉金剛小鰍生大浪 癡公子馀痛觸前情

  生活與文學查看文章紅樓夢下卷第一零四回醉金剛小鰍生大浪癡公子余痛觸前情2009年12月13日19:14

下卷第一零四回醉金剛小鰍生大浪癡公子余痛觸前情  話說賈雨村剛欲過渡,見有人飛奔而來,跑到跟前,口稱:老爺,方才進的那廟火起了雨村回首看時,只見烈炎燒天,飛灰蔽目.雨村心想,這也奇怪,我才出來,走不多遠,這火從何而來莫非士隱遭劫于此欲待回去,又恐誤了過河,若不回去,心下又不安.想了一想,便問道:你方才見這老道士出來了沒有那人道:小的原隨老爺出來,因腹內疼痛,略走了一走.回頭看見一片火光,原來就是那廟中火起,特趕來稟知老爺.并沒有見有人出來.雨村雖則心里狐疑,究竟是名利關心的人,那肯回去看視,便叫那人:你在這里等火滅了進去瞧那老道在與不在,即來回稟.那人只得答應了伺候.

  雨村過河,仍自去查看,查了幾處,遇公館便自歇下.明日又行一程,進了都門,眾衙役接著,前呼后擁的走著.雨村坐在轎內,聽見轎前開路的人吵嚷.雨村問是何事.那開路的拉了一個人過來跪在轎前稟道:那人酒醉不知回避,反沖突過來.小的吆喝他,他倒恃酒撒賴,躺在街心,說小的打了他了.雨村便道:我是管理這里地方的.你們都是我的子民,知道本府經過,喝了酒不知退避,還敢撒賴那人道:我喝酒是自己的錢,醉了躺的是皇上的地,便是大人老爺也管不得.雨村怒道:這人目無法紀,問他叫什么名字.那人回道:我叫醉金剛倪二.雨村聽了生氣,叫人:打這金剛,瞧他是金剛不是手下把倪二按倒,著實的打了幾鞭.倪二負痛,酒醒求饒.雨村在轎內笑道:原來是這么個金剛么.我且不打你,叫人帶進衙門慢慢的問你.眾衙役答應,拴了倪二,拉著便走.倪二哀求,也不中用.

  雨村進內復旨回曹,那里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街上看熱鬧的三三兩兩傳說:倪二仗著有些力氣,恃酒訛人,今兒碰在賈大人手里,只怕不輕饒的.這話已傳到他妻女耳邊.那夜果等倪二不見回家,他女兒便到各處賭場尋覓,那賭博的都是這么說,他女兒急得哭了.眾人都道:你不用著急.那賈大人是榮府的一家.榮府里的一個什么二爺和你父親相好,你同你母親去找他說個情,就放出來了.倪二的女兒聽了,想了一想,果然我父親常說間壁賈二爺和他好,為什么不找他去.趕著回來,即和母親說了.

  娘兒兩個去找賈蕓.那日賈蕓恰在家,見他母女兩個過來,便讓坐.賈蕓的母親便倒茶.倪家母女即將倪二被賈大人拿去的話說了一遍,求二爺說情放出來.賈蕓一口應承,說:這算不得什么,我到西府里說一聲就放了.那賈大人全仗我家的西府里才得做了這么大官,只要打發個人去一說就完了.倪家母女歡喜,回來便到府里告訴了倪二,叫他不用忙,已經求了賈二爺,他滿口應承,討個情便放出來的.倪二聽了也喜歡.

  不料賈蕓自從那日給鳳姐送禮不收,不好意思進來,也不常到榮府.那榮府的門上原看著主子的行事,叫誰走動才有些體面,一時來了他便進去通報,若主子不大理了,不論本家親戚,他一概不回,支了去就完事.那日賈蕓到府上說給璉二爺請安.門上的說:二爺不在家,等回來我們替回罷.賈蕓欲要說請二奶奶的安,生恐門上厭煩,只得回家.又被倪家母女催逼著說:二爺常說府上是不論那個衙門,說一聲誰敢不依.如今還是府里的一家,又不為什么大事,這個情還討不來,白是我們二爺了.賈蕓臉上下不來,嘴里還說硬話:昨兒我們家里有事,沒打發人說去,少不得今兒說了就放.什么大不了的事倪家母女只得聽信.豈知賈蕓近日大門竟不得進去,繞到后頭要進園內找寶玉,不料園門鎖著,只得垂頭喪氣的回來.想起那年倪二借銀與我,買了香料送給他,才派我種樹.如今我沒有錢去打點,就把我拒絕.他也不是什么好的,拿著太爺留下的公中銀錢在外放加一錢,我們窮本家要借一兩也不能.他打諒保得住一輩子不窮的了,那知外頭的聲名很不好.我不說罷了,若說起來,人命官司不知有多少呢.一面想著,來到家中,只見倪家母女都等著.賈蕓無言可支,便說道:西府里已經打發人說了,只言賈大人不依.你還求我們家的奴才周瑞的親戚冷子興去才中用.倪家母女聽了說:二爺這樣體面爺們還不中用,若是奴才,是更不中用了.賈蕓不好意思,心里發急道:你不知道,如今的奴才比主子強多著呢.倪家母女聽來無法,只得冷笑幾聲說:這倒難為二爺白跑了這幾天,等我們那一個出來再道乏罷.說畢出來,另托人將倪二弄了出來,只打了幾板,也沒有什么罪.

  倪二回家,他妻女將賈家不肯說情的話說了一遍.倪二正喝著酒,便生氣要找賈蕓,說:這小雜種,沒良心的東西頭里他沒有飯吃要到府內鉆謀事辦,虧我倪二爺幫了他.如今我有了事他不管.好罷咧,若是我倪二鬧出來,連兩府里都不干凈他妻女忙勸道:噯,你又喝了黃湯便是這樣有天沒日頭的,前兒可不是醉了鬧的亂子,捱了打還沒好呢,你又鬧了.倪二道:捱了打便怕他不成,只怕拿不著由頭我在監里的時候,倒認得了好幾個有義氣的朋友,聽見他們說起來,不獨是城內姓賈的多,外省姓賈的也不少.前兒監里收下了好幾個賈家的家人.我倒說,這里的賈家小一輩子并奴才們雖不好,他們老一輩的還好,怎么犯了事.我打聽打聽,說是和這里賈家是一家,都住在外省,審明白了解進來問罪的,我才放心.若說賈二這小子他忘恩負義,我便和幾個朋友說他家怎樣倚勢欺人,怎樣盤剝小民,怎樣強娶有男婦女,叫他們吵嚷出來,有了風聲到了都老爺耳朵里,這一鬧起來,叫你們才認得倪二金剛呢他女人道:你喝了酒睡去罷他又強占誰家的女人來了,沒有的事你不用混說了.倪二道:你們在家里那里知道外頭的事.前年我在賭場里碰見了小張,說他女人被賈家占了,他還和我商量.我倒勸他才了事的.但不知這小張如今那里去了,這兩年沒見.若碰著了他,我倪二出個主意叫賈老二死,給我好好的孝敬孝敬我倪二太爺才罷了.你倒不理我了說著,倒身躺下,嘴里還是咕咕嘟嘟的說了一回,便睡去了.他妻女只當是醉話,也不理他.明日早起,倪二又往賭場中去了.不題.

  且說雨村回到家中,歇息了一夜,將道上遇見甄士隱的事告訴了他夫人一遍.他夫人便埋怨他:為什么不回去瞧一瞧,倘或燒死了,可不是咱們沒良心說著,掉下淚來.雨村道:他是方外的人了,不肯和咱們在一處的.正說著,外頭傳進話來,稟說:前日老爺吩咐瞧火燒廟去的回來了回話.雨村踱了出來.那衙役打千請了安,回說:小的奉老爺的命回去,也不等火滅,便冒火進去瞧那個道士,豈知他坐的地方多燒了.小的想著那道士必定燒死了.那燒的墻屋往后塌去,道士的影兒都沒有,只有一個蒲團,一個瓢兒還是好好的.小的各處找尋他的尸首,連骨頭都沒有一點兒.小的恐老爺不信,想要拿這蒲團瓢兒回來做個證見,小的這么一拿,豈知都成了灰了.雨村聽畢,心下明白,知士隱仙去,便把那衙役打發了出去.回到房中,并沒提起士隱火化之言,恐他婦女不知,反生悲感,只說并無形跡,必是他先走了.

  雨村出來,獨坐書房,正要細想士隱的話,忽有家人傳報說:內廷傳旨,交看事件.雨村疾忙上轎進內,只聽見人說:今日賈存周江西糧道被參回來,在朝內謝罪.雨村忙到了內閣,見了各大人,將海疆辦理不善的旨意看了,出來即忙找著賈政,先說了些為他抱屈的話,后又道喜,問:一路可好賈政也將違別以后的話細細的說了一遍.雨村道:謝罪的本上了去沒有賈政道:已上去了,等膳后下來看旨意罷.正說著,只聽里頭傳出旨來叫賈政,賈政即忙進去.各大人有與賈政關切的,都在里頭等著.等了好一回方見賈政出來,看見他帶著滿頭的汗.眾人迎上去接著,問:有什么旨意.賈政吐舌道:嚇死人,嚇死人倒蒙各位大人關切,幸喜沒有什么事.眾人道:旨意問了些什么賈政道:旨意問的是云南私帶神槍一案.本上奏明是原任太師賈化的家人.主上一直記著我們先祖的名字,便問起來.我忙著磕頭奏明先祖的名字是代化,主上便笑了,還降旨意說:''前放兵部,后降府尹的,不是也叫賈化么''那時雨村也在傍邊,倒嚇了一跳,便問賈政道:老先生怎么奏的賈政道:我便慢慢奏道:''原任太師賈化是云南人;現任府尹賈某是浙江人.主上又問:''蘇州刺史奏的賈范,是你一家子么''我又磕頭奏道:''是.''主上便變色道:''縱使家奴強占良民妻女,還成事么''我一句不敢奏.主上又問道:''賈范是你什么人''我忙奏道:''是遠族.''主上哼了一聲,降旨叫了出來.可不是詫事眾人道:本來也巧.怎么一連有這兩件事賈政道:事倒不奇,倒是都姓賈的不好.算來我們寒族人多,年代久了,各族都有.現在雖沒有事,究竟主上記著一個賈字就不好.眾人說:真是真,假是假,怕什么賈政道:我心里巴不得不做官,只是不敢告老,現在我們家里兩個世襲,這也無可奈何的.雨村道:如今老先生仍是工部,想來京官是沒有事的.賈政道:京官雖然沒事,我究竟做過兩次外任,也就說不齊了.眾人道:二老爺的人品行事,我們都佩服的.就是令兄大老爺,也是個好人.只要在令侄輩上嚴緊些就是了.賈政道:我因在家的日子少,舍侄的事情不大查考,我心里也不甚放心.諸位今日提起,都是至相好,或者聽見東宅的侄兒家有什么不奉規矩的事么眾人道:沒聽見別的,只是幾位侍郎心里不大和睦,內監里頭也有些.想來不怕什么,只要囑咐那邊令侄,諸事留神就是了.

  眾人說畢,舉手而散,賈政然后回家.眾子侄等都迎接上來.賈政迎著請賈母的安,然后眾子侄俱請了賈政的安,一同進府.王夫人等已到了榮禧堂迎接.賈政先到了賈母那里拜見了,陳述些違別的話.賈母問探春消息,賈政將許配探春的事都稟明了,還說:兒子起身急促,難過重陽,雖沒有親見,聽見那邊親家的人來說的極好.親家老爺太太都說請老爺太太的安.還說今冬明春,大約還可調進京來.這便好了.如今聞得海疆有事,只怕那時還不能調.賈母始則因賈政降調回來,知探春遠在他鄉,一無親故,心下傷感;后聽賈政將官事說明,探春安好,也便轉悲為喜,便笑著叫賈政出去.然后弟兄相見,眾子侄拜見,定了明日清晨拜祠堂.

  賈政回到自己屋內,王夫人等見過,寶玉,賈璉替另拜見.賈政見了寶玉果然比起身之時臉面豐滿,倒覺安靜,獨不知他心里糊涂,所以心甚喜歡,不以降調為念,心想幸虧老太太辦理的好.又見寶釵沉厚更勝老時,蘭兒文雅俊秀,便喜形于色.獨見環兒仍是先前,究不甚鐘愛.歇息了半天,忽然想起:為何今日短了一人王夫人知是想著黛玉,前因家書未報:今日又剛到家,正是喜歡,不必直告,只說是病著.豈知寶玉的心里已如刀攪,因父親到家只得把持心性伺候.王夫人設筵接風,子孫敬酒.風姐雖是侄媳,現辦家事,也隨了寶釵等敬酒.賈政便叫遞了一巡酒,都歇息去吧.命眾家人不必伺候,待明早拜過宗祠,然后進見.分派已定,賈政與王夫人說些別后的話,余者王夫人都不敢言.倒是賈政先提起王子騰的事來,王夫人也不敢悲戚.賈政又說蟠兒的事,王夫人只說他是自作自受;趁便也將黛玉已死的話告訴.賈政反嚇了一驚,不覺掉下淚來連聲嘆息.王夫人也掌不住,也哭了.傍邊彩云等即忙拉衣,王夫人止住,重又說些喜歡的話,便安寢了.

  次日一早,至宗祠行禮,眾子侄都隨往.賈政便在祠旁廂房坐下,叫了賈珍,賈璉過來,問起家中事務.賈珍揀可說的說了.賈政又道:我初回家,也不便來細細查問,只是聽見外頭說起你家里更不比從前,諸事要謹慎才好.你年紀也不小了,孩子們該管教管教,別叫他們在外頭得罪人.璉兒也該聽著.不是才回家就說你們,因我有所聞所以才說的.你們更該小心些.賈珍等臉漲通紅的,也只答應個是字,不敢說什么.賈政也就罷了.回歸西府,眾家人磕頭畢,仍復進內,眾女仆行禮,不必多贅.只說寶玉因昨日賈政問起黛玉,王夫人答以有病,他便暗里傷心,直待賈政命他回去,一路上,已滴了好些眼淚.回到房中,見寶釵和襲人等說話,他便獨坐外間納悶.寶釵叫襲人送過茶去,知他必是怕老爺查問功課,所以如此,只得過來安慰.寶玉便借此走去向寶釵說:你今晚先睡,我要定定神.這時更不如從前了三言倒忘兩語,老爺瞧著不好.你先睡,叫襲人陪我略坐坐.寶釵不便強他,點頭應允.

  寶玉出來便輕輕和襲人說,央他:把紫鵑叫來,有話問他.但紫鵑見了我,臉上總是有氣,組須得你去解勸開了再來才好.襲人道:你說要定神,我倒喜歡,怎么又定到這上頭去了有話你明兒問不得寶玉道:我就是今晚得閑,明日倘或老爺叫干什么,便沒空了.好姐姐,你快去叫他來.襲人道:他不是二奶奶叫是不來的.寶玉道:所以你得去說明了才好.襲人道:叫我說什么寶玉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心和他的心么都為的是林姑娘.你說我并不是負心,我如今叫你們弄成了一個負心的人了說著這話,他瞧瞧里間屋子,用手指著說:他是我本不愿意的,都是老太太他們捉弄的.好端端把個林姑娘弄死了.就是他死,也該叫我見見,說個明白,他死了也不抱怨我嘎.你到底聽見三姑娘他們說過的,臨死恨怨我.那紫鵑為他們姑娘,也是恨的我了不得.你想我是無情的人么晴雯到底是個丫頭,也沒有什么大好處,他死了,我實告訴你罷,我還做個祭文祭他呢.這是林姑娘親眼見的.如今林姑娘死了,難道倒不及晴雯么我連祭都不能祭一祭,況且林姑娘死了還有靈圣的,他想起來不是更抱怨我么襲人道:你要祭就祭去,誰攔著你呢.寶玉道:我自從好了起來,就想要做一篇祭文,不知道如今怎么一點靈機都沒有了.要祭別人呢,胡亂還使得,祭他是斷斷粗糙不得一點的.所以叫紫鵑來問他姑娘的心,他打那里看出來的.我沒病的頭里還想得出來,病后都記不得了.你倒說林姑娘已經好了,怎么忽然死的他好的時候我不去,他怎么說來著我病的時候,他不來,他又怎么說來著所有他的東西,我誆過來,你二奶奶總不叫動,不知什么意思.襲人道:二奶奶惟恐你傷心罷了,還有什么呢.寶玉道:我不信.林姑娘既是念我為什么臨死把詩稿燒了,不留給我做個紀念又聽見說天上有音樂響,必是他成了神,或是登了仙去.我雖見過了棺材,到底不知道棺材里有他沒有.襲人道:你這話越發糊涂了,怎么一個人沒死就擱在棺材里當死了的呢寶玉道:不是嘎大凡成仙的人,或是肉身去的,或是脫胎去的.好姐姐,你到底叫了紫鵑來.襲人道:如今等我細細的說明了你的心,他要肯來還好,要不肯來,還得費多少話;就是來了,見你也不肯細說.據我的主意:明日等二奶奶上去了,我慢慢的問他,或是倒可仔細.遇著閑空兒,我再慢慢的告訴你.寶玉道:你說得也是,你不知道我心里的著急.

  正說著,麝月出來說:二奶奶說:''天已四更了,請二爺進去睡罷,襲人姐姐必是說高了興了,忘了時候.襲人聽了,道:可不是該睡了,有話明兒再說罷.寶玉無奈,只得進去,又向襲人耳語道:明兒好歹別忘了.襲人笑道:知道了.麝月抹著臉笑道:你們兩個又鬧鬼兒了.為什么不和二奶奶說明了,就到襲人那邊睡去由著你們說一夜,我們也不管.寶玉擺手道:不用言語.襲人恨道:小蹄子兒,你又嚼舌根,看我明兒撕你的嘴回頭對寶玉道:這不是你鬧的說了四更天的話.一面說,一面送寶玉進屋,各人散去.

  那夜寶玉無眠,到了次日,還想這事.只聽得外頭傳進話來,說:眾親朋因老爺回家,都要送戲接風.老爺再三推辭,說不必唱戲,竟在家里備了水酒,倒請親朋過來大家談談.于是定了后兒擺席請人,所以進來告訴.不知所請何人,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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