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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風平浪靜的午后

  任弘最初的打算,是要在破虜燧也修一個馕坑,但仔細想想,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燒馕坑時會起煙,若是煙太大,萬一被其他烽燧誤以為是吾等在報警,那就糟了。”

  誤燃烽煙是要嚴懲的,這也是報訊要用上塢院外積薪的緣故,它們燃起的濃煙又大又粗,遠處很容易辨識,不會同炊煙混淆。

  眼下灶上已多了一口鐵鍋——這是夏丁卯先前提及,請效谷縣鐵官吏幫忙鑄的,昨日才托呂廣粟的兄長呂多黍送來。

  對任弘在邊塞察奸立功的事,夏丁卯沒有問太多,但同鐵鍋一起送來的許多調料,蒜、花椒等都細細包好,小壇子里裝著老夏自己釀的豆醬,每一樣都花了心思,帶著長輩的關切。

  驚心動魄之后,最好的回報,就是好好做頓吃的,犒勞自己。

  任弘他們買回來的那頭羊,已經由趙胡兒和韓敢當剝好了,手法技術當然比不上懸泉置的羅小狗,韓敢當在收拾羊腸肚時甚至用力過猛,被滋了一臉羊矢。

  “不止臉,還滋到嘴里了。”

  趙胡兒無情地說出了韓敢當的秘密,老韓則黑著臉,一口咬定絕對沒滋進去。

  張千人則一邊笑一邊在案上切肉,卻乘著眾人不注意,還將一根還帶點肉的羊骨頭扔給他的狗。

  任弘這邊,則在灶上忙活開了,早上買回來的那一大塊肥豬肉正好用來煉油,整個過程香氣撲鼻,炸干后剩下的油渣,撒一點鹽,也是難得的小食。

  他不喜歡油渣里放糖和蜂蜜的吃法,太膩。

  而后鍋里留少許油,放入花椒粒,炸出香味,羊排由宋萬用刀砍成塊,下鍋翻炒,看著任弘那嫻熟的顛勺手法,破虜燧眾人都看呆了,第一次見炊具還能這么用。

  等肉中水分炒干,加入生姜,呂廣粟正好提著陶壺,加入適量燒開的水,然后便可以放入大陶釜里,中火慢燜了。

  “可惜胡椒太貴了,沒舍得買。”

  任弘有點小遺憾,燜羊肉里不放點胡椒總覺得有缺憾,雖然張騫通西域后,原產印度的胡椒已經傳入中原,但如今被當做名貴藥材,真能賣到一顆好幾錢的價,而其主要用途竟是用來……泡酒!

  懸泉置的徐奉德就泡了一壺胡椒酒,以好酒五升,干姜一兩,胡椒七十枚,像傅介子這樣的貴客路過才拿出來,但那味道任弘偷嘗過,實在不敢恭維。

  但也理解,中國人嘛,蛇蟲鼠蟻,香料水果甚至是外星人,萬物皆可泡酒,原來這傳統能追溯到漢朝!

  如此想著,任弘讓呂廣粟看著火,自己則去折騰剛醒好的麥面,將它們搟成薄薄的寬面,涂點油,等到羊肉差不多快熟,就揭開釜蓋,將寬面餅與大蒜放進去,澆上羊湯一起燴。

  等再揭蓋時,燜熟的羊肉香氣四溢,沾了湯汁的面餅看上去油津津,黃亮亮的,眾人都端著各自的碗圍了過來,眼巴巴地等著了。

  他們吃飯還是那么接地氣,連鍋釜一起端到地上,眾人或蹲或坐,甚至像任弘一樣,把木幾當成了板凳,各取所需。

  羊肉燉的很爛,料也足,味道濃郁沒有膻味兒,而肉味也早已滲透到了寬面餅里,十分入味,配合燉的羊肉的湯汁吃,真是越吃越有味兒!

  盡管時空差了兩千年,但羊還是敦煌的羊,面也是敦煌的面,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次的胡羊燜餅,任弘做得大獲成功,每個人都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

  好在這道菜也繼承了大西北菜的精髓:量大管飽!

  可惜少了杏皮水……任弘是個很饞的人,此時此刻,無比懷念后世敦煌城里熱鬧的沙洲夜市……

  當酒足飯飽時,韓敢當將碗筷一放,拍著鼓鼓的肚子感慨道:

  “這是我老韓四十年里,吃過最好的一頓,吃過這頓,死都值了!”

  任弘踹了他一腳:“別說晦氣話。”

  “如今吾等有錢了,往后這樣的好日子,還多著呢!”

  回應任弘的,卻只有韓敢當的呼嚕聲,他竟就這樣靠在院子墻壁上睡著了。

  任弘笑罵道:“這廝,想借此躲下午的巡視天田么?”

  “燧長,吾等去吧。”

  新來的五個燧卒因為剛來就蹭了這么一頓好飯,都有些過意不去,主動請求去巡視天田和伐茭草。

  宋萬也站起身來,跟了出去:

  “這五人剛來,恐怕會偷懶,我跟去盯著點。”

  趙胡兒一抹嘴,撒了泡尿回來后,便盡職地上烽燧候望去了,呂廣粟和張千人則包攬了洗碗的活,他的狗則盡責地嚼著眾人啃得干干凈凈的羊骨頭。

  這下,任弘啥都不用干了,他吃完飯后也有些懶,坐在席子上抬起頭,眼下夕食剛過,太陽還在西中天上,這真是個風平浪靜的午后啊……

  和著塞外吹過的風,韓敢當的呼嚕聲起伏不停,任弘懶洋洋地癱在院子里的草席上,也差點睡著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趙胡兒的大聲示警,才將他從休沐日的慵懶中喚醒過來!

  “燧長,快上來看!”

  任弘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抬頭見趙胡兒一臉嚴肅,立刻上了烽燧。

  “怎么了?發生了何……”

  不等他去到烽燧頂,才爬到堠上時,任弘就止住了話語,定定地看向東方。

  順著長城往東七八里地,是與破虜燧相鄰的廣漢燧。

  此刻,一道濃煙,正從廣漢燧,冉冉升起!

  “廣漢燧點燃了積薪!”

  任弘完全清醒了,幾步個箭步上了烽燧,趙胡兒趴在東邊的望火筒上認真觀察:“他們也舉烽了!”

  “舉了幾烽?”

  “一烽!”

  任弘仔細辨識著遠處升起的煙柱,第一根已直沖云霄,隔了少頃,第二根煙柱也緩緩升起。

  等到再無新的煙柱升起,任弘才確定:“兩積薪……”

  “望見虜欲入塞,一千人以上者!晝舉一烽,燔兩積薪!”

  任弘和趙胡兒面面相覷,如果廣漢燧沒搞錯的話,這次恐怕是遇到大事了!敦煌多少年沒遇上過千騎以上胡人入塞了?

  很快,他們就知道廣漢燧看到了什么……

  無數駿馬上下騰躍,馬背上是頭戴尖氈帽的匈奴人,每個人都背著弓箭。

  他們正在渡過淺淺的疏勒河,在南岸集結后,又調轉馬頭,朝西方席卷而來!

  數千只馬蹄揚起的煙塵,讓人看著心慌。

  趙胡兒眼力好,見狀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何止一千騎啊,都快有兩千了!”

  任弘心臟狂跳,他錯了,錯得離譜,這個午后,與風平浪靜毫無關系。

  他只能聽見自己嘶聲力竭,朝院子里大吼的聲音:

  “老韓、廣粟,點燃積薪!”

  “有匈奴犯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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