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闕秦時明月漢時關第558章十年了,十年!驃騎將軍號在貝倫尼斯港靠岸時,任弘終于踏上了這片他在地圖上凝望了許久的土地。
將軍朝港口處朝他呼喊下拜的士卒們揮手,嘴上笑著,可心里卻深知這一天的不容易。
任弘暗嘆道:“十年了,十年!你們知道我這十年怎么過的嗎?”
在身毒的日子,可不像某個姓楊的陰暗小人所想,天天婆羅門美婢在懷,騎著大象耀武揚威,游獵享樂,可比在中原時優哉游哉搞搞學術攀攀科技累多了。
任弘手底下能用的大才少,連楊惲都被推著做了身毒都護府副校尉,代他掌管政務,而任弘本人則在河中印度兩頭跑。
開拓海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任弘要設法讓區區一萬漢人,在數百萬人口的北印度站穩腳跟,所以他沒有對當地制度、宗教進行大刀闊斧的改變——他任弘穿越一次,是為了印度人人平等來的?
當然不是,都護府之下,是大大小小的漢人軍事殖民貴族,在漢人數量未能達到五分之一,在以夏變夷的平衡點到達前,任弘會強化種姓制度。通過曖昧的政策,讓上座部也好,大眾部也多,叫那些禿驢看到給任將軍洗腦傳教的希望,讓他們以為自己是下一個轉輪圣王。
另一方面,讓佛教威脅婆羅門,而讓婆羅門們將自己視為保護者,協助都護府管理龐大的印度土著。
但任弘刻意壓制了身毒產業的發展,紙不讓造,蠶不讓養,只專司棉花、蔗糖和熱帶香料,中原的棉花引入、選種非一朝一夕,百年內,印度的棉布還是拳頭產品,這東西可比粗麻好穿多了。
必須讓印度商品與中原形成互補——若是兩邊所有東西都自給自足了,還遠洋貿易個屁!
任弘還得頂著麾下群臣的不解,將都護府三成收入投入到海軍上,從無到有,打造了一支大漢西海艦隊,至少能號稱印度洋無敵手,既保護了海上貿易,也吊打周邊小國練兵。
加上北方的河中,一個代替歷史上貴霜帝國的政權出現在安息與大漢中間,成了海陸絲路的交匯點,轉口貿易的利潤吃到撐。
但即便如此,他這十年來發展起來的實力,仍是遠遠不夠。
任弘回過頭,數十艘船舶停靠在紅海上,這可是西海艦隊一半的船只,一路上還沉沒了好幾艘船,上百名士卒葬身魚腹。
而跟隨任弘到此的水手,路上吐得幾乎要喪失戰斗力的步卒,加上陳湯的前鋒,一共五千余人,亦是都護府漢軍兵力的二分之一。
“十年經營,都被我搏一場豪賭,而那賭注的價值,卻只有你我知曉,也難怪眾人不解,定策時,連陳湯都加以反對。”
“我只是聽夫子說,卻沒親眼見過,心中尚有疑慮,不必將我算上。”隨任弘身旁,是也蓄了須的劉更生,他這十年除了在中原發揚左傳之學外,還自學了希臘文,抵達身毒幫任弘研發科技后,又通過埃及商賈,學了埃及文字。
都是為了在今日派上用場。
所以這次遠征,只能成功,一旦失敗,后果不堪設想。
但幸運的是,任弘記得歷史上的那幾件大事,羅馬埃及雙雙陷入內戰,在今年,若沒他干涉,還會發生凱撒追擊龐培抵達埃及,埃及艷后與凱撒達成協議復辟,埃及與羅馬開戰,導致亞歷山大圖書館被焚毀等事……
可如今,新的玩家,來自賽里斯國的“共治者”入場了!
任弘進入貝倫尼斯港后,顧不上去看希臘式官邸里的塑像,第一時間召開了軍事會議,讓陳湯、吳在漢等分享目前的情報,并決定下一步方案。
“有人給漢使通風報信?”
聽到褚少孫稟報說,剛抵達埃及時有人暗送消息,任弘聽了那人的樣貌描述后內心毫無波動,瞧了半天荷魯斯之眼也無孰識之感,只以為是埃及女王陣營的人,只道:“奪取港口后,那人可又露面了?”
“未曾。”
這就奇怪了,若是女王的手下,應該立刻露面通洽才對啊。雖然那神秘人和出現時一樣消失了,但通過俘虜之口,已經確定了埃及陷入內戰的事實。
任弘有了打算,令人攤開地圖,指著上面道:“埃及看似廣袤,實則只是沿著這條大河,尼羅河兩岸的狹長土地方可讓人居住建立城郭開辟農田,其余皆是各色沙漠,杳無人煙。”
上游狹長的河谷被稱為“上埃及”,下游的三角洲地區則是“下埃及”,任弘想要的東西就在那。
此外還有西奈半島與羅馬人控制的猶太和敘利亞相鄰,埃及女王就跑到了那邊去,聽說是召集了一批雇傭兵準備反撲法老。
而西奈半島和埃及本土連接的地方,則是埃及在紅海最靠北的港口:阿爾西諾伊港!
“從此地向西,只是抵達上埃及,先得擊破退走的軍隊,且北上千里迢迢,損耗太大,也太慢。”
任弘的手指在紅海上劃動,直接點到了阿爾西諾伊港:“不如讓艦隊繼續載士卒北上,取了此港,一來前往下埃及更近些,二來也能與埃及女王聯絡上。子公不是借了她的名義么?那便做到底,多讓人去宣揚,說此番大漢進入埃及,是受女王之邀。”
接著任將軍安排了各人的任務,一個曲長帶五百人和部分身毒槳夫留在此地,為大軍看好后路,任弘親率四千人與數十艘船北上。
眾人應諾,但暗地里,陳湯、吳在漢,以及跟任弘至此的校尉王鳳等人都暗暗交換了一下眼神,事到如今,將軍究竟為何要打埃及,除了劉更生外,其余人都不得而知。
就算任弘說了,他們恐怕也無法理解。
等眾人告退后,一路行舟有些暈乎的任將軍有些疲倦地靠在屋子里,上了年紀后比不得少時,但此事是他為自己后半生定的小目標,不親自來可不放心。
正待閉目小憩時,卻聽到了“喵”的一聲叫喚。
任弘睜開眼時,卻見敞開的窗戶不知何時鉆進來一只花白相間的貓,它趴在窗臺上曬太陽,駕輕就熟,看來是這屋子的常客了,也不知昔日的主人是埃及人還是希臘人。
這下任弘可不困了。
中原也有貍花貓,但貍花貓與其說像貓,更像小型的豹子,牙尖爪利,性情更加兇猛,詩經里說“有貓有虎”,顯然算作猛獸,擼它們是要冒生命危險的,印度貓也一樣。
這埃及貓就和后世的寵物家貓接近多了,說起來古埃及人才是吸貓界的鼻祖啊,已經吸了一兩千年了吧?貓兒還是他們崇拜的動物神之一。
任弘露出了笑,他決定了,等辦完事回家時,除了運走自己想要的東西外,還得將這“外來物種“帶上幾十只回去,在船上抓抓老鼠,他老婆和女兒應該會喜歡這動物。
“外頭被親衛們圍了三圈,親衛隊長號稱鳥都飛不進來,卻攔不住你啊。”
任弘朝它招手,甚至扔了點肉干過去,貓兒卻不為所動,動了動鼻子后,就高傲地在原地舔起了爪子,姿態優雅,仿佛它才是埃及的王。
托勒密大臣眼中來自東方的可怕入侵者,在中原不會被輕易說出名字的“那個男人”,在河中與印度言辭猶如帝王般被履行,被無數人膜拜尊崇的任大將軍,在貓主子眼中,不過是一介愚蠢凡人。
三月份時,北上進攻阿爾西諾伊港的行動很順利,認為阻礙幾乎沒有,大自然就更難纏點,這個港口北風盛行,礁石又多,船只得分批次進,卸完人后還得回南方的港口停泊,等最后一名漢卒踏上港口后,任弘也得知了新的消息。
劉更生已經可以客串埃及語翻譯了,將俘虜口中的情報轉告任弘。
“他們說,法老遣大將擊之,女王戰敗,手下募兵全部覆沒,只在親信與一位海寇船長護送下出了海,不知所蹤。”
這已是一個多月前,貝倫尼斯港圍攻戰時發生的事,這下女王是真的不知去向了。
不過,那位名叫“阿基拉斯”的托勒密大將帶著王國的主力在敘利亞,即便坐船,返回下埃及仍需要一段時間。
吳在漢等人陷入了思索,若沒有女王幫忙,形勢朝他們不利的方向偏移,將軍手下不過三千余人,雖然都是在印度打小國練了十年的老兵,但對上托勒密數萬大軍,也不一定占優勢。
陳湯也皺著眉,漢軍現在若是西進,就別想留兵守阿爾西諾伊港——托勒密大將阿基拉斯會直接從北面抵達,斷了漢軍后路,那他們就真真孤懸域外了。
“凱撒與龐培的戰事如何了?”任弘卻更關心這一點,他的對手,可遠不止是托勒密的軍隊啊。
埃及女王當初被逐出亞歷山大城時,朝敘利亞方向逃走,目的就是想借助龐培的力量復辟——幾年前她的父親,吹笛者托勒密十二世就是靠了龐培幫忙才復位的,也是那次之后,托勒密埃及成了羅馬人的附庸。
不過龐將軍現在恐怕顧不上管埃及內亂,從一些在港口的猶太商人口中得知,龐培已經放棄了意大利,撤退到了希臘,他不斷要求東方附庸于羅馬的各國提供軍隊,好組織反攻,而凱撒也準備進軍希臘。
羅馬的兩位巨頭即將迎來決戰,那邊的事,任弘是鞭長莫及,也不知蝴蝶效應是否會影響結果。
既然羅馬人暫時顧不上埃及,那就好辦了。
任弘拿起了地圖上代表漢軍的銅騎俑,將其向西移動,重重砸在了擁有尼羅河巨大三角洲處!
“乘著犁軒城空虛之際,向下埃及進軍!”
“拿出火燒姑衍山的氣勢來!”
任將軍全然沒了海上過木橋的躊躇,他這個人,在小事上懼,在大事上卻勇得不行,鼓勵眾人道:“想當年在匈奴無人草原,漢軍缺水缺糧,我與營平壯侯趙老將軍尚能夠犁庭掃穴。”
說到已故的趙充國將軍,任弘心中不由一嘆,老將軍的晚年是平淡而幸福的,還經常與任弘通信。
“而今下埃及豐腴肥饒之地,糧食取之不盡,且埃及人與希臘人不同心,加之內斗未熄,以我雄壯之兵,擊其瓦解之國,又何懼之有?”
陳湯亦表態道:“將軍所言甚是,大眾已集會,豈能輕易退卻?”
眾校尉各有心思,但唯獨不能被人看扁,都陸續支持。
不過在漢軍離開港口前,倒是又來了一位號稱“女王親信”,來傳遞消息的人。
來者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皮膚黑褐色,頭發扎成凌亂的辮子隨意放在肩側,腰上插著兩把短刀,一看就是個兇悍之輩。
吳在漢附耳說,此人確實是女王的貼身女護衛,但任將軍對刺客很謹慎,艾雅沒能靠近,只通過吳在漢傳話稟報,她還送來了一樣“信物”。
這是任弘送給女王的禮物之一:金色手環,上面用漢語和埃及語寫著“漢埃友誼地久天長”之類的話。
東西確實沒錯,任弘讓吳在漢問艾雅:“女王在哪?”
若真能將埃及女王控制在手中,最起碼在下埃及征糧時,能讓漢軍少些麻煩。
這個自稱“艾雅”的女人朝任弘低頭致意:“女王在百門之城,在孟斐斯。”
孟斐斯,乃是埃及古都,正好是漢軍前往亞歷山大城的必經之路,可克里奧佩特拉不是在敘利亞戰敗亡命海外了么?怎么逃到孟菲斯去的?有這本事,直接來港口不好么?
任弘心中了然,這埃及女王雖然是喪家之犬,除了幾個親信一無所有,但顯然還有她自己的算計和心思,艾雅傳達了她那圓潤得體的話。
“女王聽說賽里斯共治者抵達埃及,十分高興,可她愚蠢的弟弟,竟然用弓箭和長矛來對準賽里斯的朋友,一定讓共治者十分失望。”
“女王想讓共治者知道,埃及是好客的,作為主人,作為真正的法老,她當然要在上下埃及最凸顯莊重和禮儀的城市,親自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