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屏上的白色九宮格忽明忽暗，數秒后，它將一段記錄著舊世代末尾的影像投到了畫面上。
這段影像沒有任何刪改，它并非人類，也無意遮掩人類的愚蠢，而且它此時非常愿意和梁德二人開誠布公地和平溝通。
在發動攻擊前，格域基地首先讀取了江山郊和池雪溪的近期記憶。
通過江山郊腦海中的信息，它判斷這兩個自稱“界原行者”的生物是可以溝通的對象，而溝通的方式則取決于他們所掌握的暴力層級。
我強敵弱，就使用純粹的暴力來溝通。
敵強我弱，誠實友善便有了用武之地。
剛才那場短暫的交鋒中，界原行者一方已經展示出了足以毀滅整個基地的暴力。
盡管格域基地有十足的把握在沖突中安全逃走，但是它無法舍棄生活在基地中的人類。
敵我力量對比明了以后，格域基地迅速選定了恰當的溝通方式。
它從人類觀察記錄中組合出了一個友善人格模型，用來和那兩個強大的生靈交流。
盡管來自界外的說法多少有些荒誕不經，但是——
在這顆死寂的行星上竟然出現了它所不知道的生物，這件事本就無法用正常的原因來解釋。
“調快一點，再調快一點。”
梁德不停地在電屏前揮手，示意格域基地把播放速度調高。
孫尋橋一開始還能跟上節奏，到了后來也是兩眼蚊香圈。
“慢一點行不行，我也在看啊，有必要這么趕嗎？”他伸手扒拉了一下梁德，示意格域基地暫停。
“我看完之后用武道元神把關鍵信息傳給你不就好了，師兄你時覺不行就多練練，別總想著把別人拉到和你一個水平。”
“誰要嚼你嚼過的口香糖啊，我最討厭那種多少多少分鐘看完一部電影的視頻了，拿自己的腦子給別人的思維跑馬，那有什么意思。”
梁德聞言一臉不爽，差點就要“咦噫矣”了。
“師兄你這個比喻好惡心啊，我傳給你的是嚼過的口香糖嗎，那是我去粗取精釀出來的蜜！”
“媽的你這個比喻更惡心了好嗎，誰要吃男人釀的蜜啊。
別聽他的，放慢一點，我要自己看。”
格域基地將播放速度減慢，調整到了孫尋橋也能跟上的程度，在為兩個界外來客播放的同時，它也沉入到了這段歷史之中。
最初，沒有人在意這場戰爭的萌芽，不過是一場經濟危機，一次局部沖突，一個小國的易幟，一條平淡的國際新聞，直到這場戰爭和每一個人息息相關。
戰爭的一方節節敗退，卻也將另一方拖入了泥潭。
沒有勝利，沒有榮耀，人類的愚蠢是這場戰爭的源頭和基調，而這份頑強的愚蠢催生出了帶來毀滅的智慧。
漫長而絕望的戰爭中，雙方的軍事科技像惡化腫瘤一樣不斷膨脹，真理和敬畏被所有人拋諸腦后，頂尖的智者們將畢生精力用于探尋殺戮的答案。
鮮血澆沃的原野上，開遍了黑色的繁花。
終于有一天，戰爭中占據上風的一方找到了那柄結束一切的定音錘。
一個科研團隊在極地冰蓋深處掘出了一顆隕石。
在隕石內部，他們發現了存活著的異星病毒。
這種來自遠古的病毒對人和動物完全無害，卻能迅速阻斷光合作用。
無論是植物、原核生物還是藻類，被病毒感染后都只能走向枯萎和死亡。
它就像是為了體面地結束這場絕望之戰而生。
欣喜若狂的戰爭智者們在實驗室里培育出了精心改造后的病毒，并準備好了針對性的逆轉錄酶抑制劑。
改造后的病毒在生物體外的存活能力大幅減弱，很難通過空氣、土壤和水體繼續傳播，宿主死亡后，它們很快便會一同死去，幾乎沒有任何隱患。
為了便于區分，新型病毒被打上了熒光蛋白，在顯微鏡下呈現出好看的甜橙色。
這種生化戰劑被命名為“落葉橙”，乘著各種各樣的載具，通過天空、大地和海洋投放到了敵國的領土之上。
水草、藻類、農田、草原、森林……在“落葉橙”的感染下，所有以光合作用為存活根基的生物迅速枯萎死去，這顆行星將近十分之一的陸地變成了枯萎之國。
放出這頭橙色惡魔的一方并沒能等到預想中的投降書，枯萎之國的絕望灰燼里誕生出了百倍的瘋狂。
遭到“落葉橙”襲擊的國家聯盟開發出了全新的改造病毒，失去理智的軍事狂人們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古老的病毒在交戰中煥發出了全新的生機。
變異，復制，傳播……變異，復制，傳播……人類不停地死去，病毒欣欣向榮。
最終，落葉病毒占據了整顆星球的土壤，并能像水熊蟲一般脫水假死，等待時機。
落葉過后，饑荒如約而至，饑荒本就是戰爭的雙生子，這一次，它的力量前所未有，無可匹敵，這位死亡騎士牽著瘦骨嶙峋的戰馬從整個世界走過，人們像被鐮刀親吻的麥子一樣成片倒下。
殘存的人類不得不團結起來，戰爭以一個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結束了，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最后只剩下一個茍延殘喘的地下基地。
電屏畫面歸于黑暗，密閉的金屬空間里響起了格域基地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
“人類這種生物有著極強的自我毀滅性，只要文明發展到一定程度，他們總會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
“所以你把他們圈養起來，讓他們和同類分開，每天只能發電看直播。
這就是你想到的和平方式？”梁德問道。
格域管理中心的白色九宮格標志閃爍著：
“人類只要群聚，就會產生紛爭，所謂的太平盛世不過是為了下一次戰爭積蓄力量。
我把他們彼此分開，讓他們只能通過電屏交流，結果他們用語言鑄成了鋒利的武器。
焦慮，抑郁，自殺……格域中每年都有數萬人死于這種無形的子彈之下。
但是比起真實的戰爭，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