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八十九章.從前現在

  聽完莫飛升的留言,梁德抬頭望著倒掛在吊扇燈上的鰻魚頭轉了幾圈,臉上的表情在光影里忽陰忽晴,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良久,梁德向上揮手灑出一張黑琥珀色的細網罩在滿身泡泡的無名氏身上,金蛇共鳴法即刻啟動,將那些綁在鰻魚頭周身的墨藍色水流振蕩分解,輕微的嗡鳴聲中,一股股墨藍色蒸汽從無名氏經脈中冒出,吊扇燈周圍像是凝聚了一朵墨藍色的雨云。

  梁德閉著眼睛,認真地品味著那道內氣禁制的精妙之處。

  陸學部總指導袁勝天說過,武學家的工作和藝術家的工作有很多相似之處。

  平時修習各種武學和實用技法,就像畫家和演奏家打磨基本功那樣,不斷地重復重復再重復,在千百次的重復中填補原有破綻,尋覓全新的武學道路。

  但是,當這些真正的武學家施展武藝時,他們絕不會照搬師門前輩傳下的老舊套路,也不會完全依賴在過去積累的實戰經驗,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在獨一無二的情境中迸發的全新創作,是此時此地此身的電光一閃,千人千變,難以復刻。

  一位武學家的絕世絕招,正如書圣醉后寫下的《蘭亭集序》,若非再臨其境,即使是本人也無法重現。

  創作這件事情是很主觀的,但創作者必須從客觀現實中汲取養分。

  世上沒有什么絕對獨創的武技,每一個武學家都在竭盡全力博采眾長,游歷,學習,模仿,論武比斗,聽取人生經驗,通過一切可以做到的事情拓展自己的道路。

  常斷玄向梁德教授東國古拳法近代史時,曾經提到過一位嗜武成狂的師門長輩,這位武癡為了升華自身技法,花費極大心力在數百年間培養了上萬名各有所長各有破綻的弟子,然后他驅使著這些弟子四處挑戰高手,一戰再戰,直至落敗殞命。

  通過觀摩戰斗和研究敗者的尸體,他看到了千百種針對破綻的殺招,也看到了弟子們在劣勢下絕地反擊的武學智慧,于是他的武技突飛猛進,一發而不可收拾。

  這位武癡的聲威甚至短暫地壓過了號稱“萬法皆通”的常斷玄,在搞笑系武學界里風頭一時無二,由此可見這種修行法的功效有多么強勁。

  在如今的時代,想要去往更高的地方,就必須踩在巨人的肩膀上。

  那些萬古巨人的肩膀已經變成了像是大地一般的存在,每個人一生下來就站在地上,站在先賢前輩們費盡畢生心血抵達的地方,這是時代的饋贈,一命二運三風水中的時運。

  而袁勝天、常斷玄、莫飛升這些人就像矗立在大地上的險峰,為后來者提供了看到更高處的落腳點。

  捆住鰻魚頭的內氣禁制只是赤劫武者的隨手之作,但對梁德來說,卻是不可多得的珍貴養料。

  梁德聽完莫飛升老哥的留言和建議后,心里實在很亂,一時之間想不到答案,也暫時不想去追尋答案,只能使出轉移視線分心大法,把心神投入到武學研究中去。

  為了全面研究這道禁制,他突破墨藍水流表層的桎梏后,立刻停止了金蛇共鳴法振蕩分解的操作,反向加固,讓鰻魚頭在吊扇燈上多轉了幾個小時。

  天花板上的泡泡多了好幾層,但是不影響當下的研究,他無所謂。

  鰻魚頭好像在講什么,但是和當下的研究沒什么關系,他無所謂。

  鰻魚頭不說話了,好像死魚一樣翻著白眼,他沒注意。

  梁德的武者靈覺浸入那幾條細如柳枝的墨藍色水流,武道元神全力運轉。

  莫飛升老哥留下的內氣總量不到0.0001個標準單位,強度只有白劫下位的水準,并未灌注真性,用金蛇纏沾手干擾駕馭起來毫不費力。

  但就是這么一丁丁內氣,把鰻魚頭捆得嚴嚴實實服服帖帖,連用經脈中的內氣消解禁制都做不到,只能等著那些墨藍水流自行散去,好似魚游淺灘,任人宰割。

  這種深入經脈的內氣禁制結構簡約,易于構造,但是我自己用幻海玄氣使出來卻達不到相同的效果,果然莫指導從根本法的層面就對幻海一系的真傳弟子形成了克制……我的幻海玄氣在莫指導的禁制面前反而不像阿鰻那樣一觸即潰,大概是我練得不夠好吧。

  既然如此,低配版的幻海蜃樓就先不急著練出來,等有時間去環球精英體育中心問過師傅再說。

  梁德又測試了幾次,阿鰻像被電擊的青蛙一樣掛在吊扇燈上抽搐,連泡泡都吐不出來了。

  所幸莫飛升留下的內氣只有那么一丁丁,被梁德反復研究了幾十遍之后終于耗盡,無名氏重獲自由,咚地一聲掉回了地板上,僵硬的身子撲騰了好幾下之后那對絕望至極的魚眼睛才恢復了神采。

  鰻魚頭想要怒吼一聲“梁德,你必死!”

  但這位妖類成道、肉身強橫的界原行者現在連這點力氣都用不出來了。

  還好梁德已經從全神貫注的冷酷研究模式里醒了過來,一發滋養肉身和經脈的天生神力刷過去,鰻魚頭滿血復活,只是好像靈魂被掏空。

  討回公道?還是算了吧……

  鰻魚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期期艾艾道:

  “那個……”

  “我知道,我必死,我知道的,阿鰻,你不用說了。”

  “我不是要說這個啊!”

  無名氏憤怒地蹦跶了兩下,身上抖落了幾百個泡泡。

  “那你要說什么?”

  “你七天后去百川海集,能不能讓我蹭一下你的穿界門……你們雷霆崖副處級雇員配備的穿界門可以帶人的吧,反正也不花你的晶簇。”

  鰻魚頭抬起一對鰭狀肢,低頭對著魚鰭尖尖。

  “我七天后去百川海集?誰跟你說的?”

  “你不是要——”

  “不是。”

  梁德走過審時語的病床,拉開了窗簾。

  從前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

  從前以后的你,畢業后的你,現在的你,做了些什么呢。

  你是怎么工作,又是怎么生活的呢。

  我似乎從沒想到過要去了解。

  梁德眺望著窗外那座墨藍色幻海玄氣凝成的高山,望著高山上莫氏重工的總部大樓,忽然扭過頭道:

  “阿鰻,一起去爬山嗎?”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