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造刀劍,心如鐵石?
梁德把這兩句詩在心里咂摸了一會兒,沒有馬上回答。
梁先生是很想給莫飛升留點好印象的,嚴格來講,他還在應聘獵鷸者項目負責人的面試中,要盡量向莫總裁展現自己的優點,所以也不太好用“有點意思”、“臥槽牛逼”、“挺深刻的”和“哈哈哈哈”來回答。
莫老哥原來是世家子弟,多半喜好風雅。
評鑒詩歌,最風雅的方式當然是以詩論詩了。
可是……我不會啊!
他雖然是文科出身,學生時代背過幾十上百首古詩新詩,但也只是能勉強吟誦幾句“兩只黃鸝鳴翠柳,一枝紅杏出墻來”附庸風雅的水平罷了,對聲律平仄幾乎一竅不通,更別提其它專業層次的東西了。
阿德,快回想起來,你一生中最有文化的時候會怎么去評論詩歌,快在記憶中找出那個知識水平最高的你!
梁德回顧人生,思慮再三,一臉認真地回答道:
“這兩句詩……體現了詩人厭惡殺戮、熱愛和平的思想感情?”
聽到梁德這個混子高中生水平的回答,莫飛升也不以為意。
他本就沒指望這貨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來,只是想看看,在走過數千里的戰爭長廊后聽到這兩句詩,梁德心中會不會有所觸動。
神魂的細微波動是不會騙人的。
見過了千萬場慘烈戰爭的殘酷景象之后,這小子幾乎無動于衷。
莫飛升有些好奇地看著梁德,道:
“我聽鶴空說過你們在此岸結伴旅行的事情,你在那個世界奮不顧身地保護了一些素不相識的陰間土著,結果武道元神受了很重的傷。
你這樣的人,看到這些東西不覺得反感嗎?”
他指了指長廊兩側的戰爭圖景。
尸山血海中斜插著無數斷臂殘肢,火光和炮聲鋪天蓋地,酸液和毒氣嘶嘶作響,導彈和射線從空中穿過,嘶喊聲、怒吼聲和哀嚎聲混合在一起,在鋼鐵和血肉的洪流上奏起了地獄的交響曲。
“這些戰爭圖像里的人類和類人生物挺多的,我覺得不太舒服,但也就那樣吧。
莫指導,您和其他老師一起旁觀了我和她畢業前的一戰,所以我的自性神通是怎么回事您也清楚。”
梁德雙手插兜,用武道元神把自己在校期間的一些人生畫面投至空中。
“靈魂記憶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我那些分身報廢前的狀態,追殺我的人死亡時的樣子,我都記得很清楚。
莫指導你看看這里,這里,還有這里,普通戰爭里也不會出現這么限制級的畫面吧。
如果我還是一個能和大多數死難者共情的正常人,恐怕也活不到現在。”
“那你為什么會救那些陰間土著?”
“因為他們就在我面前啊。”
梁德收起了血肉模糊的人生畫面,道:
“我老家有位先生說:‘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
他是個了不起的人,是一個大我,而我只是一個小我,我更想說,也有無窮的遠方和無數的人們都和我無關。
但是對那些在我觸手可及之處的人,我實在說不出‘和我無關’這四個字。
這就是我救人的理由。”
莫飛升笑了笑,道:
“所以,就算別人用你親手設計制造的武器殘殺無辜,只要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你就無所謂了是嗎?”
梁德搖頭道:
“我不信什么身懷利器殺心自起,有殺心的人自然會去尋找利器,是因為有了殺心,利器才會變成殺器和兇器。
我所受過的教育里,無論是邪惡的主張還是神圣的信念都需要用暴力實現,維系更高級的文明,就需要更有效的暴力。
暴力和戰爭是不會消失的,問題在于人,而不是武器。
在那位心腸堅如鐵石的工匠鍛造殺人刀劍之前,人們早就在用樹枝、石塊和牙齒殺人了。
莫氏重工設計的各類武器追求高效便捷,從某種角度來看,也許比起用石頭把敵人砸成肉醬,普通人更能接受按下按鈕就能讓千里之外的敵人瞬間氣化的高能武器。
莫指導,我大概成為不了像她那樣被你欣賞的人,但我也不會畏首畏尾。
我的決心差不多就這種程度了,能通過這場面試嗎,莫總裁?”
“你個瓜娃子都懂的道理,白鶴空那丫頭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莫飛升拍了拍手掌,兩個墨藍漩渦從他和梁德腳下出現,迅速將兩人的身影吞沒。
梁德踏上實地后抬頭一看,他和莫飛升已經來到了一處禮堂。
莫飛升站在臺上,臺下是供職于莫氏重工的全部界原行者,其中海學部成員占了絕大多數,都是梁德熟悉的面孔。
“審時語病假休息,但獵鷸者項目不能一直停在那里,這個項目我打算交給梁德來做,你們做好相關的配合工作。”
“莫指導!”
海學部二年級的人群前,一個戴半框眼鏡的高瘦男子急忙上前一步道:
“梁德的幻海玄氣練得亂七八糟,他哪有繼續推進獵鷸者項目的能力,如果讓我接手,我絕對會比他做得更好。”
莫飛升看向說話的海學部二年級體育委員尚東山,迷惑道:
“你比我更懂幻海玄氣?”
尚東山嚇得高頻擺手,連忙解釋道:
“不不不,莫指導,我是說,我比梁德更懂幻海玄氣,也更懂奇物煉成。”
莫飛升哦了一聲,點頭道:
“你這么說倒也沒錯。”
尚東山見莫飛升認同了他的說法,心中大為安定,立即把自己的優勢一條條列了出來,他身后那些海學部二年級的成員也紛紛出言附和。
審時語和二年級決裂以后,尚東山這個體育委員順勢接替了她的位置,基本上已經成了無冕之級長,是莫氏重工內部一大派系的首領。
尚東山在校期間就是審時語的第一助手,最熟悉她的設計理念,在海學部內是最適合接手獵鷸者項目的人選。
審時語被空海亂流卷走后,他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在他想來,這個項目的收尾工作反正會落到自己頭上,沒必要壞了吃相,沒成想半路殺出來一個陸學部的梁德。
尚東山說完了自己的優勢,莫飛升連連點頭,似乎覺得很有道理。
“什么最合適的人選啊,自己沒膽去亂流區做實驗,不就是想蹭時語姐的實驗數據和前期成果咯,丟人!”
臺下的人群里,白鶴空說完后伸出小拇指朝尚東山揮了兩下,但臺上的莫飛升看都沒看她。
“阿德,尚東山說他比你更合適,你怎么說。”
“莫指導,借發言臺用一用。”
梁德走到發言臺前,理了理衣領,清了清嗓子,居高臨下地盯著尚東山的眼睛:
“沒想到在莫指導的悉心栽培和英明領導之下,我們海學部里還有你這種毫無自知之明的人,你哪來的信心覺得自己比我更懂幻海奇物?”
臺下一片噓聲,連被他針對的尚東山都笑了起來。
“梁德,那你說說,我憑什么不能有這個信心,在座又有哪一位不能有這個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