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易春緩緩喝了一口搪瓷杯里的濃茶。
年紀大了,對那些甜滋滋或滿是刺激性的飲品不再那么感興趣。
丟滿了快三分之一杯子的茶葉,在泡了數泡水后還呈現出深綠的色彩。
一口熱茶喝下肚,因為天氣原因有些僵硬的身體似乎又活絡了許多。
易春緩慢地舒展了下腰板,他逐漸真切地感受到了時間的流逝,所帶給凡物的一切。
一個生命的成長與終焉,都在短暫的百年之內完成了某種微妙的輪回。
在他還是一個凡物的時候,對此并沒有多么清晰的感悟。
畢竟那時候,他還年輕,生命充滿了蓬勃的朝氣。
哪怕是頹廢的時候,也能在寒風中擺出孤寂的表情包。
而現在……
易春緊了緊身上的大衣,他可不敢讓身體的溫度喪失太多。
對于衰老的生命而言,低溫所帶來的痛苦是難以形容的。
“叮叮叮叮叮……”
老年機充滿力量的提示音,讓易春把旁邊的老花眼鏡摸了過來戴上。
然后,僵硬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操作著。
“是小李嗎?”
易春對著手機那邊大聲說道。
他不太想讓那些孩子覺得他老了,他們有屬于他們的人生。
在小李的一番噓寒問暖了后,易春關上了老年機。
常年徘徊在耳邊的耳鳴,似乎顯得更為刺耳起來。
易春緩緩坐在鋪墊了些許舊衣服的藤椅上緩了一會兒。
他知道,是時候了……
眼中渾濁的光,逐漸變得黯淡。
一絲絲清明的、令凡物難以直視的刺眼光芒,浮現其中。
顯然,那不再是屬于門衛易師傅的光芒了……
“還是差一點……”
易春喃喃道。
總是差一點……
易師傅的百年時光,在易春的意識中默默流淌。
那激昂慷慨的青春,那郁郁不得志的中年……
那些熱切的愛念、那些悲痛的別離……
那些充滿愧疚的救贖、那些生動且感激的面孔……
欲與愛,恨與責……
那是一個尋常人類渾濁的百年……
它糾纏著尋常凡物的情欲和苦難,最終寂寂無名地沉寂在門房中的一口濃茶之中。
但為何?
它們仍然顯得那么遙遠,就像隔了不知多少海里的幽深海域。
遙遙相望中,海水將它扭曲得失卻了原來的模樣……
這讓易春有些不解。
他當然不認為,自己一定是凡物中多么出類拔萃的存在。
但凡物能夠真切感知、經歷的一切,他為何會覺得如此平靜。
這顯然毫無道理。
就好像,他缺失了一些什么東西……
又或是,他擁有著某些東西。
神性的意識開始劇烈波動,而凡物的世界則不知覺地遠離了。
逐漸模糊的物質世界中,已然安詳地閉上雙眼的易師傅靜靜地躺在藤椅上……
是它……
安諾德的夢境世界深處,易春的本體猛然蘇醒。
他開始追溯自己的存在,于是得以窺見了那閃耀著無數榮光與毀滅的名諱。
他將它們暫且拂去,猶如擦拭些許塵埃。
露出了,最為里層的。
那構建出他真實一切的字樣:易春……
易春開始意識到,有某種強大的力量隱匿在自己的真名之中。
它繼承于自己那無名的先祖,自始至終,靜默無聞。
他無法知曉、他無法探究、他無法窺視。
就在那里,就在那綜網的文字描繪信息之下,有更為深層的東西。
那是他真正誕生的起源。
這個時候,易春意識到了一個他忽略了很久的問題:
聯邦是一個夢境世界,而他誕生于那里。
那么,聯邦又誕生于什么呢?
神性的意識,如蛛網般蔓延開去!
它們深入綜網的網絡,與混沌虛空的信息交互著。
但易春,并未得到答案。
就仿佛,聯邦只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夢境世界。
而且,這種猜測逐漸開始凝現成一個現實、一個認知。
游離于另外一條時間線的位面形態易春,默默地觀測著這一切。
他明白了……
有某種更為偉大的存在,誕生了聯邦的夢境世界。
祂抹去了自己的存在,如此徹底、決絕。
而他那此刻看來如此異常的真名,則繼承于祂。
位面毀滅者、大圣初次見他時的態度……
還有……
人形態的易春猛然睜開雙眼,他發現自己遺忘了某些東西 但在另外一條時間線中,擁有獨立規則的位面形態,則默默地記錄下了這一切。
有趣……
化為噬元獸的易春,默默地搖了搖尾巴。
此刻他人形的意識中,已然“不再存在疑惑。
一如多元宇宙管理者的評價,易春的位面形態并不受到其他規則的直接改變。
因為,他既是生命,又是位面。
他既處于多元宇宙的時間線中,又游離在另外一條獨屬于他的時間線里。
這,便是凝聚易春當前漫長生命所有知識與資源積累的大成!
而不僅僅只是一個威力強大的自爆卡車……
我的先祖,意志冰冷決絕如您這般偉大的存在,又為何會誕下子嗣呢?
易春開始以位面形態回溯自己的一生,他發現自己在欲望方面確實有些微妙。
他那原本深刻認為的,自己存在的“情欲”與“愛戀”,似乎顯得那般蒼白且無力。
對此,他始終是以一種相對平靜的、第三視角的姿態去凝視的。
這催發了易春更大的不解。
只是真名的傳承,便有著如此強大、隱晦的影響。
那么又該是一個怎樣偉大的女性,令自己的先祖有所動搖呢?
易春更愿意稱其為偉大,而不是魅惑。
因為顯然,單純的魅力并不足以動搖他那堪稱決絕的先祖。
良久,易春搖了搖頭。
他對于自己的存在,不再存在真正的疑惑。
而且,他開始了解到了自己現在所真正面臨的問題。
就像所有抵達血脈重點的術士,都會面臨的問題一般:
他必須擺脫先祖的力量,完成真正的晉升。
所以,這才是“成年”嗎?
噬元獸形態的易春頗為微妙地想道。
nmd,多元宇宙水真深……
翡翠長者弒神者易春難得有些悲憤地想道。
他的道路始于德魯伊,成就于野性,最終在變化上升華。
顯然,與他先祖的“平靜”之道并不那么契合。
或許,我的先祖是一位武僧?
易春搖了搖尾巴,頗為促狹地想道。
既然這樣的話,易春有了一些思路……
易春將目光投放到自己意識中,浮動的屬于凡物“易師傅”的人生。
易春嘗試用神性意識撥弄它。
然后,易春驚異地發現,它居然能夠獨立于自己的意識海之中。
隨后,易春試著將它牽引出來。
易春準備將它凝聚成一個智慧生命,然后丟進自己的位面形態中。
這樣,他就能擁有一定程度上“永恒”的隸屬于凡物的情感和回憶。
而就在它被牽引出神性意識之后,易春發現它“消失了!”
而另外一條時間線,隱約地出現在易春的感知中……
他在那里誕生、成長、死亡,化為一個冰冷的墓碑默默地屹立在那里。
而那些曾經為他所撫養的孩子們,則默默地鏈接著他與那條時間線。
宛如一個個道標一般……
原來如此!
易春猛然覺悟!
一如凡物所理解的平行時空,一個位面能夠衍生出無限的孿生位面。
而其中的凡物,則可能會隨著這種孿生而出現復刻的情況。
他們既是獨立的個體,又隸屬于某種真正的、并不一定存在的名諱或者概念之下。
而當他們中的某位完成這一切的收束之后,他或者說祂將能夠跨越無盡的時空存在。
既是過去,亦是存在。
于彼處,于此處,皆為存在。
而作為夢境生命的易春,顯然并不存在這種情況。
他生來便是唯一,既為:易春的概念集合。
而現在,他或許可以通過這方式,進行自我的無限演化!
最終完成收束,以突破真名的桎梏!
好在,我并非那位直接誕生的知悉血親……
不然的話,恐怕只是如此,也難以撼動那種意志。
易春如是想道。
一如此刻,他在變化之道上的些許自得一般。
易春不太認為,自己能夠在另外一個領域,勝過極有可能專精于此的偉大存在。
不過真是那樣的話,他或許就不會成為一名德魯伊了。
如果沒有對于自然真切的熱愛,他又怎會被自然的意志所認可?
只是單純的平靜,是無法成為一名德魯伊的。
就像他的凡物父親,顯然就在這方面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對于自己這一脈還能衍生下來,易春覺得或許多多少少也有幾分奇跡的存在。
他在聯邦的母親,也是一位偉大的愛人呢……
隨著這種明悟逐漸清晰,易春感覺到了一種難以描繪的靈動。
他知道,這是因為他對于自我存在的理解更為深入了。
安諾德的夢境世界中,那原本寧靜地隨風搖擺的草地,忽然盛開出無數潔白的花朵。
新來的綜網玩家,滿是詫異地看著這一切。
而資歷更好一些的綜網玩家則奔走相告:
今天翡翠長者看來心情不錯,快去抽幻化!
而另外一條時間線中,小陳老師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眼前“易春之墓”的字樣,一時無語。
“愿您在另外一個時空兒孫滿堂……”
小陳老師在墓前默默說道。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恍惚間覺得有什么東西拍了自己的頭一下。
毛茸茸的,有點家里的肥貓天降正義時的某種既視感……
世界觀經歷重組的小陳老師,四處緊張地張望了一下。
什么也沒有看到,于是只好悻悻地起身準備離開。
而在凡物難以窺視的領域里,他的額頭上一個貓爪般的痕跡在釋放著燦爛的、宛如太陽般的金色光芒……
那是一位“未成年”的長者,予以后輩的祝福……
而翡翠的紀元,開始緩緩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