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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黑蟠

  “大將軍……大將軍留步……丞相尚在休息……大將軍……”老宦官邁著不穩的步伐,緊緊跟著高長恭,聲音急切道:“丞相昨晚批閱折子一直到天明,好不容易現在睡一會兒……”

  然而高長恭眼神銳利,仍然向前,每邁一步都像是要把地上的磚石跺出坑來的樣子。

  老宦官見高長恭如此,咬了咬牙,不顧年老,一下子快步擋到了高長恭的面前,此刻,兩人距離殿門已經只剩下五步上下的距離。

  “讓開!”高長恭怒道,他的胸口起伏,顯然懷著巨大的怒意。

  “大將軍……不是老奴要跟您過不去,只是丞相身體近來一直不好,加上國政繁重,太醫剛給他做了針灸,他才緩緩睡下,這會兒實在不適合吵醒他。”

  “吵醒?哼。”高長恭冷冷道,“他再不醒,這荊吳都要大亂了,到時候這王宮燒成一團廢墟,他還能在里面睡多久?讓開!”

  “大將軍……”

  “王公公。”這時候,殿內突然傳來了諸葛宛陵清淡的聲音,“讓他進來吧。”

  老宦官聽見了諸葛宛陵的聲音,頓時雙肩一顫,隨后他的背佝僂下去,他重新變回了那個宮內謙恭的老人,他低頭,緩緩地推開了厚重的內殿大門。

  高長恭看了他一眼,知道這位老人守在宮中不易,聲音柔和了幾分:“王公公,放心,諸葛宛陵不僅僅是你的丞相,也是我一直以來性命交托的朋友。我不會對他有什么過分舉動。”

  老宦官仍然低著頭,聲音蒼老低沉:“大將軍明鑒,丞相……他確實需要好好休息,我荊吳軍政,盡皆系于丞相之手,萬千黎民更是直接壓在他的肩膀上。若他的身體……”他頓了頓,道,“我年紀太大了,已不想再看見這宮中出什么變故了……”

  高長恭點了點頭,抬腳跨進高高的門檻,徑直走向偏殿,諸葛宛陵正在坐榻之上,眉宇間滿是疲倦,精神也顯得有些萎靡,兩頰更是消瘦不少。

  高長恭看見此情此景,原本心里的火氣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撫摸諸葛宛陵的額頭,又去探了探諸葛宛陵的腕脈,感覺到他此刻身體確實十分虛弱,壓低了聲音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不妨事。”諸葛宛陵道,“只是近來有些疲倦,又休息得不好而已。”

  “廢話。”高長恭白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你沒休息好?你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個什么狀況?折子什么時候都可以批,事情拖上一天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可你如果倒了,誰能代替你?”

  “你這話說得好像已經有人迫不及待想要把我頂下去了似的……”諸葛宛陵神色微微舒展,開起了玩笑。

  高長恭則是瞪了他一眼,道:“我還真迫不及待有人能把你給頂替了,省的你繼續坐在這里搞風搞雨,攪得天下不得安寧。”

  諸葛宛陵知道他說的搞風搞雨是什么事情,笑了笑,道:“這些天你都忍過來了,怎么想著今日要入宮呢?”

  “早幾天前就想入宮了!但覺得你應該心中有數,就多忍了幾天……現在,我感覺我不得不來了。”高長恭的神情嚴肅,皺起了眉頭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們當初說殺,僅僅只是針對一些無關緊要的人,那些不被看重的小士族,還有國主那個跳梁小丑一樣的舅舅,殺了也就殺了,畢竟動搖不到那幾個大世家的根基,他們也懶得跑出來跟你打擂臺……”

  “嗯……”諸葛宛陵從茶桶中倒出些許茶葉,放入了盞中,耐心地聽著。

  高長恭的聲音卻越發嚴厲起來,說道:“可你現在又是在做什么?毀堤淹田案,縱使涉案官員再多,畢竟中央的大部分官員未曾直接參與,他們頂多是收受了一點底下人的賄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你倒好,這幾日讓廷尉府處決的官員,已然多達千余人,還沒算上那些流放的、充軍的、貶庶的……雖然,從國法上他們確實罪無可恕,可你這么大興殺戮,又能從中得到什么好處么?”

  諸葛宛陵終于是咳嗽了一聲,伸出手想要去抓桌邊的水壺,與此同時,高長恭的手先一步伸到了桌案上,抬手傾倒,壺嘴緩緩流出了一道銀亮的水線,隨著嘩啦啦的聲音,一杯清茶已是沏好的樣子。

  “多謝。”諸葛宛陵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看起來精神好了一些,其實茶桶里裝的,并非如常人腦中想象的是什么極品茶葉,據他說這是一位老友專門為他配好的藥茶,從很遠的地方寄來,又苦又澀,常人怕是連聞上一聞都會感覺難以接受,更不要說早中晚都得用它當白水一樣來喝了。

  不光是早中晚,諸葛宛陵一喝就喝了三年,從未有一天間斷過,即便先前去了稻香村和葉王陵墓,他也沒忘了隨身攜帶這種藥茶制成的濃縮丹丸。

  “事情總是要有人去做的。”諸葛宛陵道:“荊吳……或者說是從吳國分裂之后至今,已然積弊深重,若要療毒,勢必刮骨三層,方能觸及病灶。這些年,我為了大局,由著那些人去貪去鬧,讓他們的膽子越發大了起來,才有了如今毀堤淹田的驚天大案。雖然對士族不能一蹴而就,但總不能真的就此不管……”

  “所以,你這一下手,就真的拿著刀子去挖肉刮骨?”高長恭嘆道:“那可是千余人啊,說殺就殺,你覺得士族們能咽的下這口氣?”

  “那些都是我要煩憂的事情,你現在主要得好好練軍,越快越好。我有預感,用不了多久……這世間怕是又要掀起一場戰亂風暴了。”

  高長恭一雙秀目圓瞪,驚訝道:“怎么可能這么快?四國這才安定了幾年?又要開戰?”

  諸葛宛陵伸手,從桌案上抽出一張白帛,遞了過去,平靜地說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高長恭接過白帛,上面是幾行特殊文字,寫得奇形怪狀,但他閱讀起來卻毫不困難,因為這種文字本就是源自于軍中,專門用來加密一些極為重要的訊息。

  軍中將領有時會各自駐守,天各一方,互相之間想要傳遞消息山高水遠,有了這樣的文字加密方法,即使信使在路上被截被殺,敵國也不至于能立即獲取到一線的情報。

  “你說的那些人……去了滄海和唐國?”高長恭細細地看完白帛上的內容,眼神滿是凝重,“這是什么時候的消息?”

  “一個月前到的。”

  “一個月前?你不早告訴我。”高長恭瞪了他一眼,“這么重要的事情……”

  諸葛宛陵輕聲道:“那些打著黑蟠的使者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使命運作,我想,許多事情會慢慢變得不可控,到時就算我們還坐得住,荊吳也沒那么多時間了。”

  高長恭當然知道那黑蟠所代表的力量,只是時至今日,他依然無法參透那股力量究竟是什么,究竟要做什么,他們就好像是一團藏匿于陰影中的夢魘一般,卻由不得他不去警惕。

  滄海的劉德呢?他是否已經洞察到自家即將面臨的驚變?

  除了滄海和唐國,會否也有一些力量滲透進了長城守備軍之中?

  高長恭緊緊捏起拳頭,心中咬牙道:“那巍峨綿延,矗立了千百年的銅墻鐵壁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決不能!”

  想到這里,高長恭開始有些理解諸葛宛陵了,他如此急迫地處置著眼下的內憂,看來確實有他的道理所在。

  但他還是滿心擔憂地說道:“你啊,還是做得太過火了一點……大病要用猛藥,雖不違醫道,可萬一分量過重,病人直接治死了怎么辦?”

  諸葛宛陵笑了笑,說道:“不妨事,我自有分寸。”

  高長恭瞥著諸葛宛陵從來波瀾不驚的神情,冷哼了一聲道:“是是是,這世上好似沒有你把握不了的事情,我擔心的可不是事情會往怎樣的方向發展,我擔心的是你這種態度。”

  “說說別的事情吧……”諸葛宛陵忽然話鋒一轉,不想再繼續之前的話題,說道:“上次你跟我說的秦軻……怎么,他有何不妥么?”

  “嘶……你的這位小朋友,”高長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說道:“現在雖是逐漸融入了荊吳的太學堂,但還是怎么看怎么變扭,我感覺,他從骨子里就沒把自己當成荊吳人,充其量只是一個暫居在荊吳的旅客。”

  “所以?”諸葛宛陵微笑反問。

  高長恭笑嘆了一聲,終于舒展開緊鎖的眉頭,有些戲謔地說道:“既然如此,不如讓他和阿布一起跟我學學打架的本事,至少將來離了荊吳,也不至于會吃虧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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