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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準備

  盡管秦軻說得像是氣話,但阿布卻能感覺到他的堅決。也或許為了證明他的這種堅決,秦軻雙手用力一撐,在全身肌肉酸痛如針扎的情況下齜牙咧嘴地站了起來。

  當然,下房頂的動作自然是不如一開始上房頂那般一氣呵成了,剛剛打高長恭的時候,他已經把身上僅存的力氣都打了出去,現在他的雙腿發軟,顫顫巍巍,自然不可能一躍而下。

  他先是把自己的兩條腿緩緩地從房頂放下去,然后用雙臂撐著房頂木材,艱難向下攀爬的同時,他的雙腿碰不到地,手上又是發軟脫力,一下子摔了下去。

  阿布緊張地爬起來,鉆出頭去看著,秦軻揉著疼痛的肩膀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向著寨子外走去。

  “阿……”阿布長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些什么,只能有些焦急地看向高長恭,“長恭哥,阿軻他真的要走。”

  高長恭瞇著眼睛,輕笑道:“又要逃么?”

  秦軻心里一顫,轉過頭來,強自道:“我逃什么?我只是不想再陪你們玩兒了。”

  高長恭搖了搖頭,“我聽說你來荊吳是想找你師父的下落。可你來荊吳也一個月多了,至今沒有開口問宛陵有關于你師父的事情,你在怕什么?”

  是他沒有主動說。秦軻心虛地想,可胸口空空得令他發慌,他挺了挺胸膛,想盡力讓自己氣足一些:“我不怕。我只是沒機會說,每一次進宮,我都遇上一堆事。”沒錯,不是不敢問,他對自己道。

  他回憶起之前的日子,有些委屈地道,“我第一次進建鄴城,九爺就在我背后死了,死之前他說讓我快走,我救不了他,然后他被那白衣人給殺了。我按照他給的地址逃到油鋪,結果里面也全是尸體,掌柜死了,伙計也死了。我還差點被一個瞎子干掉。我躲在客棧里好幾天,門都不敢出,那些人要對付的明明是你們,關我一個路人什么事?等我好不容易從魚龍幫的手里逃到了太學堂,還沒幾天,又被你安排進了宮去做那什么破演武,又攤上了諸葛宛陵被刺殺的事……”

  秦軻感覺自己肚子里升騰出一股火焰,一直燒灼到胸口,肺部里就像是灌滿了熔巖:“我根本不想殺人,我根本……我能找誰說理去?從我進建鄴城之后就沒遇上過好事!為什么非得是我?我得罪誰了?你要找人去大殿演武,關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太學堂的學子,我只是暫住在那里。你要跟這個男人婆賭斗,干嘛要拉著我和阿布,你們自己關上門來打一架不行嗎?”

  遠遠的,木蘭眉頭一挑。

  “我只是個小老百姓……”秦軻眼睛紅了起來,“我也不想攙和你們,和你們荊吳的那些事情,不行嗎?”

  他猛然捂著胸口低頭干嘔起來,一晚上殺人的惡心感終于順著胸口涌上了喉嚨,可他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感覺自己的心肝肺幾乎都被無形的手攥緊了。

  阿布望著秦軻,神情黯然,不知道說什么才好。確實,秦軻其實根本不是荊吳人,若說他與自己,與高長恭,與諸葛宛陵有多深交集,也談不上。卻被牽扯進了這樣波譎云詭的局勢當中。這一晚上又扔到這樣的修羅場,只怕他早就處在爆發邊緣了吧?

  秦軻干嘔了一陣,只嘔出一些酸辛的酸水,鼻涕眼淚糊在一起,令人莫名地有些心疼。

  然而高長恭看著他這幅樣子卻根本沒有什么憐惜之情,反而冷聲道:“你不愿殺人?可別人如果要殺你,就像是今天一般,你要怎么做?先哭個鼻子在地上打個滾,然后別人會放過你么。你來荊吳想知道你師父的消息,然后呢?你知道了你師父的消息,你又要怎么做?如何做?”

  高長恭站在屋頂上,宛如于萬丈高山之上冷漠俯視下方的眾生,然而秦軻也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眼睛,只覺得里面的光芒太凌厲。

  “你想找你師父。但你猜到了你師父肯定是遇上了不小的麻煩,你擔心你即使知道了你師父的下落卻根本沒有能力去幫他,是不是?所以你就這么拖著,安慰自己已經踏出了一步,或許這一步并不大,但至少證明你并沒有忘記師父對你的養育之恩和教誨。”

  “幼稚!”高長恭厲聲大喝之下,秦軻猛然一顫,“這世上的事情都得靠自己的雙手去做,沒人能替你去做。就好像你的這一生,只能是自己去過,沒人能替你去活。就算假話可以安慰自己一時,終究安慰不了自己一世。你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否則你又何必獨身一人不遠萬里來荊吳?你要找你師父,就該有與之匹配的決心。宛陵的事情也好,荊吳的事情也罷,你連這樣的事情都面對不了,還談什么救你的師父?”

  “救?”秦軻抬頭注視著高長恭的眼睛,“你知道我師父的下落?”

  高長恭哼了一聲,冷笑道:“那是你應該問宛陵的事情,現在的問題是,你做好準備了么。”

  秦軻的神色黯然,低下頭去:“我……”

  他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或者說,他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只是當這個問題直截了當地撞擊在他的胸膛,他頓時有種無處可逃的感覺。

  荊吳地處南方,不僅是雨露充沛,更有兩條大河宛如兩條蜿蜒而過,若是從地圖上看,宛如兩條萬里之長的巨龍,從西方盡頭的險惡雪山咆哮而來,又向著東方充滿未知的穹隆之海而去。

  當初稷朝立國之時,洪武皇帝乘大船順勢而下,盡覽這片美麗天賜之土,感慨這兩條大河龍氣興旺,得之,可得天下。

  盡管這種說法有些虛無縹緲,就算當年那專門為皇室觀天象辨吉兇的欽天監從未發話證實洪武皇帝一時興起的發言,但畢竟洪武皇帝當年聲威之盛空前絕后,自然他這樣的話也就不脛而走。

  唐國數次征討吳國都以失敗落幕,或許也有這句話的作用。

  不過是不是真的有龍氣,誰也不知道,可荊吳之地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土,征伐天下需要大量的糧食、鐵器、食鹽、金銀,如果能占據荊吳,將其作為后方穩定的后勤基地,只怕橫掃天下絕非難事。

  一艘大船在大河之上如一條大魚躍動著,風帆鼓脹如懷胎十月的婦人小腹,巨大的力量加上水流的推動,整艘船航行的速度可謂如風如電。

  高長恭在船頭迎風而立,一身灰衣在風中獵獵作響,發絲飄蕩如波浪。盡管仍然是一身樸素裝飾,可身上那股灑脫就如那掠過他耳邊的大風,無所顧忌。

  他的手上是一封帛書,是從建鄴城加急送到他手上的,因為大船一路順大河而下,速度太快,著實讓信使廢了不少功夫。

  把帛書上的每個字都細細看了,高長恭眉頭挑了挑,嘴角露出幾分笑意來:“想不到還真被他賭成了。孫鐘這個老狐貍,竟然能做出這樣的讓步,真叫人意想不到。如此一來,朝局只需要花一些時日便可以穩定,等到大河下游的災情完全控制,這件事情也算是翻過去了。”

  他想了想,又微笑搖頭道:“不對,應該說是翻開了新的一頁。士族官員騰出來的空缺總是需要有人去坐的,等到把這些位置一個個地填滿,就算荊吳仍然不可能脫離士族的掣肘,可經此一役,士族勢力大損,再也不可能輕易左右朝堂,更不可能輕易左右國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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