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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歸鄉

  “再走一步?”孫鐘眼睛一亮。

  “再走一步。”孫既安肯定道:“既然父親已經領著士族與丞相聯合,組成了如今之荊吳,為何不能再向前走一步,成為荊吳真正的臣子?那些士族子弟仇視丞相,不過是因為丞相這些年不斷打壓士族,還立了太學堂,為朝堂重新開辟了一條選才的道路罷了。說到底,士族現如今雖已不再如當年一般各立山頭,相互爭斗,可還是沒有放下原本的架子,沒有真正把自己當成荊吳的一員。”

  “士族建立了一個國家,卻不把自己當成這國家的人,那這個國家為何要聽命于士族?”孫既安眼睛迸發出精光,“在我看來,士族以往的法子,就好像孩子置氣,一遇到不順棘手的事情,就甩手憤然離去,置之不理。可事情終究會擺在那兒等著人去改變,既然他們不愿意改變,那為何不自己站到高處,以自己的心意去翻轉?”

  孫既安這才說回到最初:“兒子確實有意讓孫青立功,也并沒有打算隱藏。孫青是荊吳的孫青,若他立功,也是荊吳的功業,丞相就算知道了,那又如何?難不成他還不讓臣子為國出力不成?

  孫青有能力,就該為國效力。而他有功勞,丞相自然也就該獎賞他官職、爵位。若士族人人都能放下嫌隙,一心為荊吳建功立業,難不成丞相還能阻撓不成?

  至于太學堂……縱使那些寒門子弟有幾個出類拔萃的,可又能填補荊吳多少個官位?終究只是杯水車薪。

  何況,誰知道這些寒門子弟日后就不會站到士族這一邊?要知道,人心似水,變化無常。日后的朝堂,絕不僅僅只是幾個人的博弈,而是一派與另一派的博弈,士族若能占據荊吳的朝堂,哪怕丞相在時無人能真正壓過他,可丞相終究是要去世的,以他的身體,甚至不知能不能活過一個甲子。

  到那時候,那這荊吳……不還得是士族之天下?

  說到最后,孫既安已經是擲地有聲。

  只是,他看向孫鐘,卻發現孫鐘的雙目已經合上,他心中一跳,手里一緊,握住父親的手,不斷地搖晃:“父親,父親?”

  孫鐘睜開了眼睛,看向孫既安,長長地嘆了口氣,似不舍,似滿足。

  隨后他撐著身子緩緩站了起來,驀然放聲大笑,笑得雙眼滿是淚水,一邊笑,一邊朝外大聲地喊道:“老仲!老仲!”

  孫既安攙扶著孫鐘,一時不明他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又哭又笑,還大喊著家中老仆的名字。

  他有些怯意地低聲問道:“父親……您怎么了?”

  很快,那名陪伴孫鐘多年的老仆人走了進來,白發蒼蒼的他看起來步伐依舊穩健,他一進門就迎了上來趕緊攙扶住孫鐘。

  “太爺,您怎么了?”

  孫鐘大笑道:“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勸我放下建鄴城的事情,回老家養病?”

  老仆人點點頭,回想起那日的對話,面露尷尬,道:“是啊。那天太爺還罵了我,說我什么也不懂。”

  “你是什么不懂,罵你沒罵錯。”孫鐘依然大笑著,卻猛然咳嗽起來,頓時讓攙扶他的兩人手忙腳亂,一人拍著背,一人撫著胸口,好一陣才讓他氣息平順。

  “老仲。”他又喊了老仆人一聲,“不過你也沒說錯,我呀,是老了,這病這么多日都好不了,看來我是該回老家,好好養養了。”

  老仆人眼睛一亮,道:“太爺,此話當真?”

  “當真,當真。”孫鐘白了他一眼,“我還能騙你不成?”

  “可太爺前日還說,事務繁多,無人處理,若你離開了建鄴城,萬一出了事端……”

  孫鐘笑道:“無妨!”他看看孫既安,欣慰道:“如今有了,有我兒子替我做事,我何必繼續頭疼撐著?不干了不干了,忙忙碌碌一輩子,我現在還真得逃一次。你今天就去把東西準備好,我們明日就啟程……對了,別忘了帶上我最喜歡的那些硯臺,要是少了哪怕一件,我都得讓你親自趕著車子回來拿。”

  老仆人用力地點頭,笑道:“那當然,放心,我都記著吶,您喜歡的物件,我就是閉著眼睛也知道是哪些!”

  老仆人高興地點了點頭,走去的腳步好像返老還童一般輕快。

  “父親。”孫既安看著孫鐘,一時心里有些空蕩蕩的,他沒有想到孫鐘竟會突然決定回老家養病,這樣一來,建鄴城在孫家主事的,自然也就變成了他,從此以后,孫家,乃至于士族群體,勢必以他馬首是瞻。

  他本來只想說服孫鐘,讓孫鐘給自己一些出頭的機會,能稍稍贊同一下自己的說法,可如今孫鐘顯然是打算甩手不干了,這令他反倒有些猝不及防。

  孫鐘卻拍了拍他的背,道:“不必做小女兒姿態,你既然已經有了主意,那就去做。我老了,這些年,總是覺得沒有時間歇息,現在想想,我已許久沒在老家的魚塘里釣過魚了吧?自己親手釣魚,再煮上一鍋魚湯……”孫鐘面露追憶,“那味道,甚是懷念。”

  孫既安忍不住笑出聲來,道:“父親您忘了吧,小時候您老讓我喝那魚湯,可我從來不敢言明,您的魚湯做得咸得很,而且酒加得多了些,一股子怪味……好多次都是娘偷偷把那魚湯倒了,再把自己煮的一鍋給放回去。”

  孫鐘驚詫道:“是這樣嗎?你娘真這么干過?”

  孫既安微笑道:“娘不讓我告訴您。”

  孫鐘慨然笑道:“不過你現在敢告訴我了,也好,正好回老家養養病,再研究研究,說不得我以后做的魚湯就跟你娘做的一樣好喝,到時候我再讓人喊你回去,你可得都給我喝完,一滴都不許剩!”

  孫既安攙扶著孫鐘又躺回到椅子上,恭敬作揖笑道:“父親有令,兒子不敢不從。”

  孫鐘滿意地閉上了眼睛,輕聲道:“你明日還要上朝,先去休息吧。我有些困倦了,瞇會兒。”

  “父親為何不去床上歇息?”孫既安輕輕地給他拉了拉毯子,有些疑惑。

  “不用了。”孫鐘道:“一會兒我自己去,現在我這身子軟著呢,不想動……”

  孫既安覺得有些怪異,卻又說不上哪里怪,只能是點了點頭,轉身出了門。

  翌日,天光還沒亮的時候,孫家宅邸卻突然傳來了猛烈的敲門聲。

  “老爺!老爺!您快來看看呀!”

  “大清早的,這是鬧什么呢。”床榻之上,孫既安的妻子睜開惺忪的睡眼,望著窗外,抱怨道:“這還沒沒到雞打鳴的時候呢,多大的事情不能等上一個時辰再來?老仲怎得也這般沒規矩了……”

  只是妻子一轉頭,驚訝地發現孫既安竟已經坐了起來,匆匆忙忙地披上外衣,連鞋子都沒穿好就跑到了房門前,打開了房門。

  “老爺,太爺他……”

  孫既安面色一沉,急急忙忙地向著孫鐘的臥房方向跑去,跑了幾步,卻又聽見老仲惶急的聲音:“不在臥房,在書房。”

  似乎在他的一生中,他都沒有這樣驚惶過。

  但等他到了書房,心中卻突然平靜了,聽著房內一干仆人低低的哭聲,他的腳步也放緩了一些,心中像是有一口井,井中落下了一塊大石,卻沒有濺起半點水花,就這么沉了下去。

  孫鐘仍然靠在躺椅上,仍然是昨晚的樣子,閉著眼睛,唇角帶著一絲微笑,花白的頭發在微風中輕輕顫動,猶如搖曳的野草。

  老仲在孫既安身后,帶著哭腔顫抖著道:“昨夜……太爺說他不想回房,我就在書房陪著,后來我也困了……可等我醒來,卻……卻發現……”

  孫既安猛然跪了下來,望著躺椅上的老人,嘴唇一張一合:“父親……”

  “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高長恭望著那出殯的隊伍,搖頭嘆了一聲。

  走在當先的是孫鐘最疼愛的孫子孫青,他的臉上神情渙散,眼神沉重,就像是整個天地都崩塌了一般。

  孫既安在他的身旁,也是麻木的神情,手用力地一抬,撒下大把的紙錢。

  鑼聲響亮,悠揚中帶著幾分悲愴,遠遠地蕩漾開去。

  長長的隊伍穿過街道,在無數百姓的議論聲中,逐漸消失在城門的方向。

  諸葛宛陵穿著一身粗布衣服,神情凝重,一言不發。

  高長恭看了看他的眼睛,道:“唉,自此朝堂上可就多了個孫既安,估計……有你頭疼的時候。你還是得多多注意身體,別太過勉強,你一個孤家寡人,將來要是也像是孫鐘一樣躺進棺材里,難不成得雇我來給你撒一路紙錢?”

  這話顯然有些毒舌,卻也表達出了高長恭對于諸葛宛陵的擔心,他知道,以諸葛宛陵現如今這個身子,說千瘡百孔也不為過,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希望諸葛宛陵繼續主持朝政。

  但他也十分明白,有些事情,只有這個人才能做得好,以諸葛宛陵的性情,他是絕對不甘心變成一個閑散的無用之人的。

  諸葛宛陵露出些許微笑,眼神變得溫和,道:“放心,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在事情沒有完成之前,我斷不會輕易死去。”

  高長恭知道勸說不了他,只能無奈道:“也是,當年好幾次我都以為你撐不過去了,可偏偏你還是撐了過來。想來你胸膛里的那顆心簡直就是一塊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即便是陰曹地府也不愿意收你。”

  諸葛宛陵搖搖頭,篤定地說道:“這世上,沒有陰曹地府。”

  “大概吧。”高長恭并不打算與他深究死后的世界,隨手指了個方向道:“去我那聚聚?趕巧公瑾研究出了一道新菜,一起嘗嘗。”

  諸葛宛陵也不反對,轉身跟他逆著人潮向大將軍府邸而去,一路上有女子認出了高長恭那張俊美的臉龐,震驚之下瞪圓了眼睛,但似乎很快發現自己的表情很是失禮,又趕緊羞澀地低下頭去。

  諸葛宛陵露出一絲嘲笑,高長恭則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倒是那位姑娘,在重新抬起頭之后發現眼前那位“美戰神”已經無影無蹤,心中一陣悵然若失,暗暗罵自己剛才為什么要羞澀低頭,而沒能多看上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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