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輸究走出門去,林氏正在長廊的盡頭等他,兩人一前一后,往宅邸的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人剛走,蔡琰就忍不住把嘴里用作掩飾的吃食吐了出來,她放肆大笑,聲音清亮,一手指著高易水,卻因為肚子笑得疼又放了下去:“也虧得你能跟他扯皮那么久,那些話說的,我都快吐了……哈哈……”
高易水白了她一眼,幽怨道:“你以為我不想吐?要不是為了這破差事,我何須違心地去說這些肉麻的話?”
蔡琰眼神狹促:“我可半點都沒看出來你有多違心,你那些話流利得就像是說了百遍千遍,連表情都無一處破綻,只怕平日里,也沒少對人說吧?”
“這是我演技好,你應該夸我厲害,而不是在這里貶低我。”高易水瞥他一眼,吃下一勺子蝦仁。
蔡琰瞇著眼睛笑道:“不過,我倒是對另外一件事兒更感興趣。”
“我就知道你會感興趣……”高易水的神情,像極了一個老奸巨猾的商人,正因為多訛了客人一點銀子而竊笑著。
“你也是?”蔡琰則笑得像一只詭計得逞的小老鼠,縮著腦袋,雙手捂著嘴,小聲道:“要不然我們去看看?”
高易水眼睛發亮,連連點頭。
“你們到底在說些什么?”阿布有些疑惑,一會兒看看蔡琰,一會兒看看高易水。
“我們準備去看看公輸究的那個侄女帶回來的野男人,你去不去?”蔡琰朝他擠了擠眼。
“不去……”阿布立即搖頭,擔憂地看著兩人,“這可是在公輸家,不是在錦州的大街上,身為客人卻到處亂走,不大合乎禮數的。”
蔡琰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這個榆木疙瘩,尖銳道:“你還真把自己當客人了,反正我們早晚也得跟這個侄女打交道……有些了解有什么壞處?”
阿布被她瞪了一眼,聲音小了些,道:“既然你都說早晚會打交道,何必現在就急著去看?”
“不行。我要去看。”蔡琰搖著頭,聲音反而越發提高了,“你不去我就自己去。”
好在公輸究似乎是非常信任高易水這三人,廳內一應仆役婢女在高易水的幾番推脫勸說之下,都各自退了干凈,只有一位公輸究安排的仆役與他們約定了一會兒在前院會合,好領著他們去往“更方便”的住處。
所謂的“更方便”實際就是安排一處能長久落腳的地方,畢竟公輸家不是他三爺公輸究一個人說了算,留幾位客人住上幾天,倒也無傷大雅,可日子一長,必然會看到聽到這大宅院之內的明爭暗斗,而這,正是家主公輸仁最顧慮之事。
公輸究將他們安排到了錦州最大的客棧里最高檔的兩間廂房,算是給足了高易水的面子,也算是招攬他幫自己做事的第二步棋,有了高易水的腦子,加上阿布的身手,他的這一方等于一下子多出了兩名高段位的供奉……公輸究覺得自己說話都好像硬氣了幾分。
老四自己就是修行者,這些年也沒少給他添堵,而他明里也不敢養什么供奉死士,只能是暗地里輾轉找一些修為尚可的順著單線幫他做做事。
高易水這時看到阿布猶豫,慵懶地站起身拍了拍有些褶皺的衣袍,道:“去看看也無妨,反正公輸究方才也說了隨意隨性不要客氣……”
他抬眼望向樓閣下方,光潔的青石板映射出午后的日光,遠處有座亂石堆砌的假山,幾只白鶴在悠閑地在草上行走著,伴隨著叮叮咚咚的流水聲,顯出一派孤高縹緲的意境。
高易水走在前面,早已經等不及了的蔡琰自然也緊隨其后,阿布攔不住他們兩人,只能跟了上去,看著高易水一路上用各種謊話蒙住了那些來往的仆人,問出了大宴廳堂的方向,甚至還輕佻地逗得一個婢女滿臉羞紅,懷著春意向著高易水拋了個媚眼。
阿布心中哀泣,心想自己此番行歷屢屢掉進陰溝,偏偏他還一點辦法都沒有……
于是,三人走過花園,就在一棵黃葉還未落盡的大樹旁,看見了那個正在緩緩向著廳堂走去,眼神明媚如春的女孩。
沐浴洗去了她身上的血污與灰塵,一身素凈的白色衣衫與她潔白的脖頸在陽光下像是透明的一般,散發著溫潤的光。
她的身旁是一個比她高一些的年輕人,同樣是一身干凈整潔的衣衫,看上去身形精瘦,卻并不顯得孱弱,反倒是透著一股宛如豹子一般的靈敏。
一男一女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十指相扣,像是一種帶著溫度的聯系,相互傳遞著彼此的情感。
年輕人另外一只手上握著一把樣式古樸的長劍,劍鞘上,刻畫著一段艱深晦澀的梵文……
幾乎是在一瞬間,高易水和阿布的眼睛都瞪得快要從眼眶里掉出來。
“阿軻?”阿布幾乎要喊出聲音,但高易水用力環抱住了他的頭,捂住了他的嘴,好一會兒才松開。
阿布喘著粗氣,看著高易水:“我沒有看錯吧?這個公輸雪……帶回來的‘野男人’,是阿軻?”
高易水也是震驚難以自制,這一路行來,他確實也只是打算來看看,只不過與蔡琰相比較,他更多了些心眼。
除了好奇那個“野男人”到底長什么模樣之外,他更想看看這公輸家二房留下的姑娘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這次她竟在外面私定終身,甚至大大方方地帶著人入了公輸家……這天底下,有幾個姑娘家愿意舍出自己一輩子的清白,只為幫自己的弟弟能在狼窩內斗之中始終能立于不敗?
要從公輸家取五行羅盤,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是條件允許,他不介意多下一道注,再跟公輸雪搭上線。
只是他怎么也不會想到,這謎面下的謎底竟搖身一變成了失蹤多日的秦軻,他就這樣突兀地跳了出來,一時間打亂了他的所有思緒。
“看樣子是他沒錯……只是我怎么覺著他倆之間的氣氛透露出一股子詭異呢?”
“有什么詭異的。”蔡琰哼了一聲,遠遠望著秦軻和公輸雪那相扣的手,心里卻莫名生出了幾分火氣,冷笑道:“看他那樣子,倒像是樂在其中。阿布,我說你擔心來擔心去,可都是白擔心了吧!”
阿布張了張嘴,和高易水面面相覷,一時又不知該如何接話。
只能是結結巴巴地咕噥了一句:“我……我想著……阿軻他應該不是那種人……吧。”
最后一個“吧”字,有氣無力,任誰來聽,都會覺得說這番話的人,本就沒有多少底氣。
“同意。”高易水鄭重道:“這事兒一定有蹊蹺,我猜他大概跟我們想了一樣的法子,答應入贅公輸家,必定也是為了潛入進來,好去拿那五行羅盤的。”
阿布點點頭,趕緊附和道:“沒錯沒錯,該當如此,否則沒道理啊,阿軻他在山里逃了這么些天,怎么會一出來就變人家上門女婿了呢……”
蔡琰搖搖頭,就這么遠遠地看著:“你以為他是老高?就他那騙人的技術,爛得都到家了。但凡腦子正常的姑娘,會愿意跟著他?”
“你這話聽起來不像是在夸我。”高易水苦笑了一下。
“你有意見?”蔡琰斜著眼看著他。
高易水咳嗽了一聲,轉過頭去聳了聳肩:“有氣你也別對我撒呀……”
“我沒氣。”
“好好好。”高易水舉雙手投降,這種時候,不爭辯反而是最好的選擇,他撓著下巴道:“反正我們在這里猜來猜去也沒什么結果,不如找個機會問清楚。”
他四下看了幾眼,從樹底下圍出來的柵欄下摸出了幾顆圓潤的小石子,對準了遠方的那兩人。
“你要做什么?”阿布怔怔地看著他。
“那當然是……”他深吸一口氣,凝起一股精神力,“給他點訊息……”
隨著石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下一瞬間,便已經是石子落地的砰然響動。
高易水并沒有讓石子落到他們腳邊,甚至在阿布看來,他用兩根手指頭彈一彈,都能讓石子飛得比這更遠。
然而高易水似乎并不擔心秦軻會察覺不到,他的神情顯出幾分從容,靜靜地看著秦軻和公輸雪的方向,像是在等待些什么。
很快,秦軻的頭轉了過來,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無形地交錯了一下。
(我盆友今天給我點了一盤魚唇,我總覺著,她在諷刺我……)
(明天開始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