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群山眾多,自古盛產各類藥材,秦軻的傷勢自然也得益于金瘡藥的良好藥效,加之這些日子他基本只能老老實實地躺著,除了起身方便,連吃喝都是親衛們送到嘴邊現成的。
與阿布分兵后的第七天,秦軻已經感覺自己好了許多,至少不必再像之前那樣被“五花大綁”著固定在板車之上了。
不過秦軻坐在馬背上,依舊時不時地能感覺到右臂傳來的抽痛。
程雙斧沒把他的右臂廢掉確實是萬幸,可深入內腑的傷勢也不容小覷,每當他握起劍想要劈斬下去的時候,都得承受著整個半身拉扯著的劇烈疼痛。
后來,他只得把菩薩劍系到了馬鞍的左側,需要的時候,他就以左手握劍劈殺。
除此之外,還因為他過度激發氣血而沖傷了經脈,現在的他僅能驅動最低程度的氣血,以免經脈再次受到損傷形成不可逆轉的嚴重傷勢,阻礙他的修行之路。
他揮動了一下帶鞘的菩薩劍,大概體會了一下現在身體的狀況,低聲自語道:“呼,居然只剩下第一重煉筋境界的實力么?”
他嘆息一聲,或許以他那經過煉髓境界錘煉的身體,能勉強與第二重境界的修行者對陣一番,但若還想戰而勝之,只怕很難了。
不過從那天以后,他再沒有見到如程雙斧那樣水準的高手,如果僅是第一重第二重境界的修行者,墨家騎兵弩箭齊射之下也能絕對壓制,并不需要他過分動手。
這就是修行者在軍中的悲哀,即使他們擁有著遠比普通人強大的身體,可那又如何?面對猶如排山倒海氣勢的軍隊,他們的個人實力不值一提。
“將軍,前方斥候沒有發現什么,蒼鷹這一次也沒有預警。”就在他走神的時候,身旁一名親衛策馬靠近了他,輕聲道:“這些天的唐軍越發狡猾了,遇到的都是上千人的隊伍,配備也比先前精良了許多。”
“我知道。”秦軻維持著戰馬的勻速,緩緩往前走著。
王玄微制定的策略,正是通過馬不停蹄的行軍讓唐軍難以捉摸他們的動向,而在這樣的行軍之中,幾支部隊還會時常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匯合,成為一支數量近千人的部隊。
也正是這種巧妙的安排,使得他們在戰線覆蓋更廣的同時,還能打擊更大股的唐軍,并且制造出“黑騎人多勢眾”的假象。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共和另外幾支隊伍會合過三次,除了一次無功而返之外,另外兩次的結果都還不錯。
“這么說來,運氣最差的應該是我了?遇上那樣一個小宗師境界的高手,弄得我和阿布都受了傷……要不是戰場勝負已成定局,只怕我們兩人都得交代在那里。”秦軻面色愁苦。
不過也虧得是秦軻他們遇到了程雙斧,所以還能勉力一戰,若換成了涂二狗或是公輸如他們,只怕真會被程雙斧亂軍之中給斬將奪帥了……
“嗯?將軍,你說什么?”身旁的親衛沒聽清秦軻的話語,翹首問道。
“沒什么。”秦軻擺擺手,示意這和他無關,隨后他望向前方的山道,只覺一股冷風呼呼地往他脖子里鉆。
他縮了縮脖子,問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感覺冷了這么多?”
親衛微微一怔,道:“將軍,已經入冬了,算算時間,立冬都過了。”
“入冬了?”秦軻呆呆地看了親衛一眼。
大概是因為他自從修行以來,寒暑變化對他的影響越發小了起來,加上他離開稻香村之后,更沒了秋收春種的時間觀念。
“果然我還是比較適合回村里頭過日子啊……”秦軻感嘆一聲,遠眺而去,一支黑色騎軍的輪廓在山道盡頭不斷放大。
王玄微領著麾下一千墨家騎兵到了。
兩個時辰不到,足足兩千四百人的墨家騎兵終于在這里重新聚集起來,盡管他們滿身風塵,不少人身上還帶著累累傷痕,可他們身上的黑色盔甲沾染著鮮血,馬刀的刀鋒也還閃著寒光。
或許他們的身體十分疲憊,但他們的斗志卻沒有在這段日子的奔襲中被消磨,甚至因為重聚生出了一股莫名的興奮。
“怎么沒看到涂將軍?”秦軻望著那已經匯聚在一起的墨家騎兵,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氣。
一塊沉重的巨石終于從卸了下來。要知道這七天,他雖然一直表面上保持著鎮定,但實際上精神也是繃緊到了極點。
從一開始來說他就沒有想過要領軍,只是這一路來,他也是迫不得已只能接下了這幅沉重的擔子,但他心里一直打著鼓。
讓一個從來沒有帶過兵的人帶兵?這種事情,怎么聽都很荒謬。
不過王玄微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因為在他的手下,實在沒有太多人可用,三個“千人”一路在闖出錦州的時候就死了一個,路上又因為突襲唐軍而意外橫死,這些事情,發生得總是沒有預兆。
好歹秦軻也算是讀過不少書,加之在太學堂學過些兵法,相比較那些大字不識一籮筐的兵卒來說,已經少年英才。如果放著不用,實在不是王玄微的風格。
“你還不知道?”阿布牽著戰馬,小聲回答著秦軻的問題,“涂將軍他……在一戰之中意外中箭落馬,偏生附近又有一支三千人的唐國騎兵行動,之后……就沒有他的消息了。”
秦軻聽了微微一驚,側頭看他:“什么時候的事?”
“兩天前吧。”阿布算了算,“我也不是親眼所見,但聽他們說的,大致不差。”
秦軻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么?
難怪他沒有再見到涂二狗,那個爽朗的漢子,竟然也被湮滅在戰場上了。之前給他們引路的石頭,也在這連日的奔波之中傷重而亡。
或許這就是軍中從士卒到將領注定的歸宿?在百姓看來,他們手中握著刀,挎著馬,不知道踩過多少人的尸骨,不知道有多少亡魂在他們的身后飄蕩,哭聲悲愴。
“擅使刀劍者,必死于刀劍下。”秦軻想到在太學堂里的一本兵書,其中第一句,就是這個。偏生這句話寫在教人如何用兵、殺人的書卷中,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
“兩位將軍,上將軍請你們到山坡上說話。”秦軻才剛剛和阿布說了幾句話,卻立刻就有人打斷了他們之間交談。
“什么事情?”秦軻皺眉道。
“不知道。但上將軍似乎只打算跟兩位將軍說。”
“知道了。”秦軻和阿布對視了一眼,順勢把手中的馬韁交到了身旁的墨家騎兵手里,隨后一路向著山坡上走去。
山坡的最高點,王玄微孑然一身,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而他的目光遙遠,似乎要穿透山巒,望見那座唐軍大營后的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