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痕跡都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如果不是眾人依舊感受到整個洞穴里那令人厭惡的氣味,恍惚中還真會以為自己只是在一場漫長又沒有盡頭的夢境中。
周公瑾轉過頭,身后是十名校事府密探,一身黑衣深邃,身材雖然各有不同,卻都能看出彪悍健壯的骨架,手中的長刀刀脊上,銘刻著食日的天狗。
他們在火光下靜默,目光炯炯地望著周公瑾,像是一群行走在陽間的夜叉,只需要得到一個命令,就會出手勾走他人的魂魄。
但即便有這樣的實力,又如何保證能不重蹈鄧立的覆轍?
周公瑾沉默許久,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決定,是繼續向前,還是折返出去從長計議。
這件事情越是難以捉摸,就越證明其中有鬼,如果不能查個水落石出,誰又能知道,業蛾……不,高長恭心里的盤算?
周公瑾握緊了拳頭。
“再往前,恐怕會十分危險,甚至我們都可能走不出來,但如今軍情緊急,我必須得帶著你們走下去。但還請諸位不要忘記,你們立下的誓言。”
沉重的聲音在洞穴內回響,每一個字都像是包含著萬鈞的重量。
其實校事府建立最初的目的本就不是監察百官,而是在戰場上敵情,在敵國后方建立起消息渠道。
因此內部人員與軍方關系密切,其中有相當一批退伍的軍中將卒,不少人甚至參加過當年唐國南下的大戰。
只是隨著時間推移,隨著校事府的壯大,像是申道和秦軻這些新人的不斷加入,那些過往就少有被提起。
但在場的人,大多數都是校事府中的老人,因此他們對視了一眼,鄭重拱手向著周公瑾重新讀起那句誓言:“以我之身,敬獻光明。”
聲音連成一片,直到最后,都變成了那一句:“愿隨大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盡管洞穴黑暗幽深,但火焰與一顆顆搏動的心臟卻仿佛發出萬丈光芒。
“以我之身,敬獻光明……”周公瑾同樣讀出這一句誓言,只感覺整個心臟都像是被灌入了一團火焰,那些因榮耀而奉獻犧牲的面容一張張再度浮現在眼前。
荊吳走到今天,不正是靠著無數人的性命堆砌,才有了如今的氣象么?
既然如此,他為何要畏懼自己的使命?
正當他胸中豪情萬丈正欲轉身向前時,他突然感覺到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腳踝。
冰冷的手幾乎沒有溫度,滑膩且潮濕,但指甲尖銳如刀,抓得人發痛。
周公瑾的臉色有些難看,卻并未急著動彈,而是有些僵硬地微微低下頭去,試圖看清到底是什么東西。
可惜的是,與頭同高的火把并不能照亮他的下半身,因此他向下的目光并不能看清那片幽深的黑暗。
但那種真實的觸感,就像是從黑暗里爬出來了什么東西一般,而且力量很大,隱隱有把他向下拽去的意思。
這個時候,不會下屬有那個心情跟他開這種玩笑,那么只能……
于是一片嚴肅的氣氛之中,校事府的密探們突然發現自己所發誓效忠的上級突然嗷嗷叫著并且開始高抬其雙腿胡亂地跳動,一邊跳一邊似乎還試圖在甩開什么。
那副模樣,活像一只剛剛逃脫籠子的山羊,又或者是蠻荒之地圍著篝火跳舞的野人。
“大……大人……”一眾下屬都傻了眼,心想自家大人這又是玩的哪一出?
雖然平日里,周公瑾時不時會做一些驚人之舉。
譬如說正走得好好的,突然他就發了瘋跳進冰冷的河水里游了一整天,以至于生了一場大病;又或者是把那一碗看起來就很可疑的湯藥給吞了下去,然后上吐下瀉了整整半月……
可在關鍵時刻,周公瑾向來嚴謹,很少會把那股子瘋勁顯出來。
只是現在周公瑾的模樣確實令人忍俊不禁,幾名老人只好低下頭去,掩飾著自己臉上的笑意。
周公瑾終于感覺自己甩掉了那只手,心有余悸地走到一旁,瞪著眼睛沖著幾人罵道:“一幫王八蛋,光知道看笑話不知道幫忙!”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收斂了笑容,有些混亂地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想要查看周公瑾身上發生的事情。
但周公瑾一巴掌拍掉了一只手,惱火地道:“不用管我,把火把拿過去,看看那有什么東西!”
數團火光驅散了那片黑暗,這時候眾人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那處泥濘潮濕的土地上,竟然伸出了一只滿是泥土的手。
這當然不可能是地里的一棵莊稼,事實上,這只手甚至不是靜止的,而是不斷地做著機械的動作,似乎是試圖抓住些什么。
“是我們的人。”周公瑾眼神一凝,雖然這只手上沾染了無數淤泥,但順著手腕向下看去,依舊可以看出一些破碎的衣物和甲片。
是荊吳軍的牛皮甲。
“救人!”顧不得那么多,周公瑾直接親自單膝跪地用雙手開始挖掘起來。
洞穴的泥土雖然很濕,卻并不如何松軟,要徒手挖掘并非容易之事。
不過周公瑾一身氣血修為已至小宗師,身體之強遠非常人所能及。
只見他并指如刀向下一插,一雙手就已經深深陷入黑色的泥土之中,上下翻飛之際,一個人的輪廓也逐漸顯現。
那是一名禁軍衛士,身上甲胄雖然殘破,頭頂依舊系著一頂金屬與牛皮打造的頭盔,燙金的王室徽記被抹去泥土之后在火光中熠熠生輝。
只是這個頭盔的主人現在卻十分狼狽,滿身的淤泥已經把他完全變成了一個泥人,一雙眼睛更是難以睜開,只能半閉著望向周公瑾。
而從土里被挖掘出來的時候,他張開嘴巴,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兄弟,發生了什么事情?”周公瑾同樣也為土里居然藏著一個人感到震驚,不過現在更要緊的,是弄明白這里的情況。
禁軍衛士感覺眼前明亮了一些,有些艱難地抬起眼臉看了一眼周公瑾,眼里閃過一些希望的光芒:“周……大人?”
“是我。”周公瑾平靜的回答,“你知道鄧立在哪兒嗎?”
“鄧將軍……”禁軍衛士顯然十分疲憊,因此又閉上了眼睛,有些艱澀地說道,“他只帶了一人,跟我們走的不是一條道,也許還活著,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