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瞎子的話,令胡八一與王胖子面面相覷。
他二人很想將陳瞎子眼睛治好,好讓陳瞎子仔細瞧瞧陳子文如今模樣,看看他口中恩公是否如他記憶中的模樣。
一個疑似長生不老之人,同坐一桌。
胡、王二人心中有無數疑問。
更有無數好奇。
一如陳子文見到鐘馗,會好奇地府之事;這些人望著陳子文,也想從陳子文口中了解如何才能做到長生。
長生千古事。
帝王苦求之。
胡八一縱然對長生并不苛求,心中也是十分好奇的。
不過陳子文沒興趣多說。
從本質而言,陳子文能如今這般,并非全靠《登神秘笈》,一半是由于龜息丹。
前者陳子文自身尚未大成,后者即使將丹方教給幾人,這個年代,未必能收齊藥材。
更何況服用龜息丹的長生,并非真正的長生。
看在胡王二人之前說了這么多親身經歷,陳子文簡單描述了一下修煉《登神秘笈》的門檻,當聽說修煉長生術,須吸收僵尸尸氣,胡八一與王胖子立馬嚇退了。
作為摸金校尉,常年與粽子打交道,哪能不知道尸氣可怕。
平常人縱是吸一點尸氣,都會導致腹瀉、大病,更何況將尸氣大量融入自身。
更更關鍵的是,這么做也未必能成啊!
長生固然好,若為修得長生而導致短命,不就太慘了。
一旁陳瞎子這時也聽出陳子文容貌未變之事,一時暗暗心驚。
他經歷得多,又曾見過當年陳子文與僵尸分身驅使六翅蜈蚣時的神威,接受能力較他人強些。
可終究是忍不住心中震駭。
遙想老熊嶺攢館初遇,紅姑娘未因瘟疫病死,自身也未去那獻王墓,致使丟了一對招子與眾多弟兄,那時的陳玉樓意氣風發,一呼百應,以最好的姿態遇見了陳子文。
可如今,陳瞎子孤苦伶仃,當年的陳子文,竟已得長生。
往日如昨,陳瞎子不禁嘆了一聲,神色竟是頹廢許多。
老來往事不堪回首,容易掉淚,若非遇見陳子文,陳瞎子仍是坑蒙拐騙一神仙。
陳子文看了陳瞎子一眼,從其神態之中,看出來紅姑娘等人必已不在。
因愛生憂。
因愛生懼。
若離于愛者。
無憂亦無懼。
這幾句《雙瞳》中出土于真仙觀的碑文,講述了成仙與舍棄的關系。
放不下愛,不得成仙。
因為長生路上多孤單,哪怕陳瞎子這種多活了些歲月的,也得經歷一次次親人死去的痛苦。
若真正的長生者,見妻子兒女乃至后人一代代死去,心中滋味唯有自知。
情深不壽。
陳子文并非無心,只是不敢投入,所以當年遇到菁菁時,不曾拿起,已選擇放下。
為了避免結束的難過,斷絕一切的開始。
可這樣真的好嗎?
陳子文變得不像人時,開始思考生命的意義。
延續是生命最大的追求。
得到長生之后,再來尋找答案——陳子文不會后悔自己當初做出的決定——可答案是什么呢?
魂魄的殘缺,只是令陳子文欲念減弱;人性的消失,才是陳子文如今最大的問題。
愛是人性中最大的特征。
那些成仙者,真的舍棄愛了嗎?其實不然。
若是心中無愛,鐘馗也不會操心妹妹出嫁,《雙瞳》中已早一步成仙的謝家女,也何必留在凡間等待謝亞理一起?
陳子文如今只能憑著記憶里的三觀來約束自身行為,因為人性已和尸性同化。
陳子文不敢放縱自己,否則害怕自己會變成一個殺人如麻的大魔頭。
——這種狀態,陳子文并不覺得絲毫難受,卻深感如此不對。
陳子文想要找回自我。
像機器一樣的長生,不是陳子文的追求。
酒桌上。
陳子文閉口不再談長生,而是說了說這兩年在港城的事。
胡八一先前乘陳子文車子過來,知道陳子文必是在港城混出了一點作為,可如今聽聞陳子文成了一家電影公司的老板,還寫了一些連他都聽過的歌,內心深處,莫名覺得好是違和。
一個從民國時期活到現在的老不死,居然進了娛樂圈!
關鍵還做出了一些成績!
這讓他們這些后輩情何以堪!
而且,如果沒記錯,這家電影公司的電影他好像看過,那部《僵尸先生》錄像帶,胖子還有收藏。
陳子文沒注意到胡八一看他的眼神開始變得怪怪的。
此番到北平來,主要為了找算命老神仙,如今得知瞎子乃是昔年陳玉樓,六陰女自是休提。
好在從胡八一、王胖子口中得知了《云南蟲谷》與《昆侖神宮》,這趟不算白來。
一餐飯吃到深夜。
陳子文打算離開之前,胡八一得知陳子文此次來意,倒是推薦了一個名叫張贏川之人。
陳子文留給雪莉楊的算道秘術,雪莉楊根本沒有參透,倒是這個胡八一偶然遇見的張贏川,乃是一名精通卜卦之術的人。
此人曾為胡八一算《昆侖神宮》之行的兇險,確實不是江湖騙子,陳子文找上門去,讓他算了一卦六陰女,當場就令他吐了一口血。
騙子確實不是騙子,可惜能力不夠。
數月之后。
已是1984年。
陳子文的身影,終于從內地歸來,出現在港城。
幾個月時間,陳子文去了一趟云南蟲谷,又去了一趟藏邊的昆侖魔國遺址。
可惜收獲不大。
獻王墓里雖有一些收獲,可也只是一些痋術皮毛,其中最有價值的那些東西,不知是被胡八一等人毀了,還是被他們口中那個會移動、吞噬一切的“尸洞”給吞了。
反正以陳子文如今眼界,基本看不上眼。
不過從一些痕跡來看,胡八一與王胖子所言非虛,這座獻王墓在被胡八一三人搗毀前,真的有好多好東西!
如此反而更令陳子文心疼。
陳子文在獻王墓待了近一個月,直到搜遍每個角落,這才離開。
總的來說,少有所獲。
本以為獻王墓足夠令人失望,直到陳子文根據胡八一給的線索,跑到昆侖山,找到上古魔國的遺址,這才狠狠罵了幾句娘希匹。
因為魔國遺址,全毀了!
所有東西都被埋葬在萬丈冰川之下!
陳子文順著胡八一等人逃出來的路線往里走,很快就到了盡頭,因為一切魔鬼遺址,無論惡羅海城,還是九層妖塔,都已不見。
陳子文耐著性子,不死心的挖了幾個月,才發現,原本魔鬼遺址,沉入了巖漿層,將一切過往熔成了灰灰。
傳說中的鳳凰膽,徹底不知所蹤。
或許還存在。
只是陳子文找不到了。
灰心之下,陳子文終于不再搜尋,去大陸前世老家逛了一圈后,一個人回到港城。
此次回來,天已黑了。
發電機因為沒燃油被丟在了內地,陳子文一個雷遁隨機出現在港城某一個地方。
這附近視野開闊,一旁建著一棟棟不錯的小樓房,看房間樣式,類似宿舍樓。
陳子文本想找一處電線充電,沒想到余光一瞥,竟在二樓某間亮著燈的房間窗臺上,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菁菁……”
陳子文喃喃道。
只見二樓那道年輕身影,倚在窗臺上,披著長頭發,穿著單薄的睡衣,看著樓下一個站在自行車邊的小伙子,臉上帶著情竇初開的表情,輕聲問道:“你來干嘛?”
“沒什么,我想來跟你說聲晚安。”
小伙子道。
“你講啊。”
“晚安。”
“晚安。”
二人一對一答,空氣中充滿戀愛的酸臭。
“我可不可以上來和你說晚安?”小伙子突然道。
樓上女孩年齡不大,聞言立刻搖頭:“不行的,給舍監看到我就遭殃了。”她貌似還是上學,所在單人房間是學校宿舍。
小伙子聞言有些失望,說了拜拜后,準備騎自行車離開。
陳子文慢步上前。
因為遠處二樓那個女孩,長得和菁菁很像。
“這是哪部電影?”
“還是說……轉世?”
陳子文不會認為這個女孩子真的是菁菁,因為她年齡太小了,比當年陳子文初見菁菁時,還要小一點的樣子。
正想著,陳子文忽然發現那騎自行車的小伙子,好像拉不動自行車的樣子。
仔細一看,竟有一個身穿清朝官服的男子,坐在自行車上。
男子不是人。
是鬼。
“這是……”
陳子文盯著那突然出現的清朝鬼,腦中似乎想起什么。
“笨蛋,爬水管啦!”
清朝鬼給自行車小伙子支招。
他隱身著,小伙子看不見他,不過許覺得是天意,小伙子回頭望了望女生宿舍外、倚墻而建立的白色排水管,最后一拍自行車把手,轉身往宿舍樓走去,并動作很快的,順著排水管,往二樓女寢窗戶爬去。
陳子文終于想到這是哪一部電影——
《開心鬼》。
而且是第一部。
眼前那個清朝鬼,正是電影里的開心鬼,名為朱純才;二樓房間里的女孩,好像叫林小花;而如今朝二樓爬去的小伙子,看似一表人才,實際是個渣男,而且是個搞大別人肚子,連打胎錢都沒有,又同時勾搭別的女孩的渣男。
雖然電影最后,小伙子在開心鬼的逼迫下,娶了林小花,可怎么看都太便宜他了。
“那便給我下來吧。”
陳子文揮了揮衣袖,一條血煞氣化作長繩,卷住小伙子一只腳,將他一拽,直接將其從二樓窗前拽落。
陳子文還很貼心地將一旁自行車移到下方,讓拽落下來的小伙子某處,與自行車中間的橫桿,來了一記很猛的接觸!
“啊!!”
小伙子發出一聲慘叫!
他撞倒自行車,卷著兩腿,頭上疼出汗來。
“是、是你!”
一旁開心鬼驚慌失措,最后望見陳子文動作,意識到這是陳子文搗鬼,一時指著陳子文,滿臉憤怒道:“你、你、你這人竟敢行兇傷人?”
他也不管出現之人是否能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