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學在榮國府的西側,賈家宗祠里,因為原寧國公賈演是老大所以宗祠放在了寧國府這邊。
學堂是三間大屋,周圍栽著一圈柏樹,古木森森,頗為莊嚴肅穆;屋子里擺著六排長案,賈琮、賈菌、賈薔、賈藍、賈蘭等賈家族中子弟,以及金榮、‘香憐’、‘玉愛’等都在左顧右盼著嬉鬧。
不過賈寶玉的位置空著,他喜歡在內宅廝混,不到迫不得已他是不來學堂的。而賈環剛坐下,賈琮就探過頭來:“三哥,聽說你要學武,是不是?”
沒想到這消息居然這么快傳開了!但轉而一想,榮寧二府仆從雜役近千人,近一千雙眼睛盯著,嘴巴傳著,賈琮知道也沒什么稀奇,點了點頭,賈環說道:“是的。”
“三哥你真的是想學武嗎?”賈琮繼續問道。
賈環:“……琮弟你什么意思?”
“他們都說你是想討老祖宗歡心,是不是?”說著賈琮的細細的小眼睛亮了起來,臉上也露出了揶揄的笑容。
但從他的話里賈環突然感覺到一絲危險……
愣了楞,賈環回道:“我真是想學武。”
“咱家的長槍都生銹了,三哥你別騙我,府里都說你這回變聰明了,三哥你也教我個討好老祖宗的法子。”
賈環:“……我真的是想學武!”
賈琮撇了撇嘴,正想說話,而這時“肅靜。”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
賈環抬頭一看,只見賈代儒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暗青色綢袍,枯瘦如雞爪的右手握著一卷書,左手捻著蒼白的胡須,正慢慢的走向講臺……
賈代儒講的依然是幼學瓊林,且只講了一頁,便讓賈環他們自讀,然后他便自去了。
讀過紅樓,賈環知道賈代儒是賈政父親賈代善的庶第,學問中平,到老只是個秀才,這樣的學識,這樣的教法賈環感覺他等不起,還不如自學!
而他也知道賈政的書房里各種經學、注釋汗牛充棟。
想了一下,賈環出了學堂,向錢達招了招手,然后說道:“你去看看瑞大哥在不,給他送二兩銀子,就說我近來身體有恙,不來學堂了。”
紅樓夢中學堂就是賈代儒的生財之地,學生只要給銀子他便放行,只不過為了表面的面子,這種事一項由賈瑞代收。賈代儒實際是曹雪芹刻畫的偽儒形象。
這種事以前的賈環也經常做,錢達做起來熟門熟路,‘嗯’的一聲去了。
而賈環也不怕賈政查詢,一是因為賈政做事古板,身為工部員外郎,做事不做事不說,早晚點卯的事做的很到位,一般沒有時間。
而有時間他自然會去檢查賈寶玉的學業——不得不說,對于賈環和賈寶玉,賈環也是區別對待的,賈寶玉是嫡子,賈政重視,至于賈環就可有可無了。
時間回溯……
含章寶榻連珠帳,軟羅輕紗美人藏。
雖然對賈環送的書很感興趣,但因為賈珍的緣故,身子是懶懶的不想動彈,因此待賈環走后,秦可卿便軟軟的靠在了寶榻上,然后打開了紅樓夢。
紅樓夢開篇并沒有出現榮寧二府,而是空空大士、癩頭和尚、甄士隱、神瑛待者、絳珠草什么的,以秦可卿的文學素養并不能看出曹雪芹文中的深意,但紅樓夢文辭優美,而且一些小小的噱頭,比如絳珠草是誰,神瑛是誰,這些還是能夠吸引秦可卿看下去的。
而當看到賈雨村出現時,秦可卿不由的想到原來族中人物,但隨即心里豁然一驚,螓首不由得抬了抬:“是誰在寫我賈氏族人?”
當然當她看到賈雨村初次為官所為時,曹公雖用春秋筆法,但秦可卿依然能看出賈雨村是個什么人,心中很是鄙視。當看到賈雨村找到林如海頭上時,她心里更是思忖什么人對賈家的情況這么熟悉,還寫成了書!
當然對于林如海接納賈雨村她覺的這簡直是引狼入室!不過此時她對紅樓夢更感興趣了。
而當秦可卿看到賈雨村和冷子興的談話——老先生休如此說,如今這榮寧兩府也都蕭索了,不比以前的光景。秦可卿心里悚然一驚。
忍不住繼續往下看……當看到冷子興說榮寧二府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榮盡多,運籌謀化者無一。其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但內囊卻也盡上來了,而且這還是小事,大事是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旁觀者清,局內者迷,看到這里秦可卿猶如被當頭棒喝,明眸一張,從局內清醒了過來……
她己掌家,寧國府的情況她自然了然于胸,每月花費之巨,往往左絀右支,首尾不得兼顧,而榮國府更甚!
當然這如冷子興所說的還不是大事,大事是子孫一代不如一代,這一點她更有深切的體會,賈珍的驕奢蠻橫,不顧人倫;賈蓉的游手好閑,宿花眠柳,沒有一點男兒骨氣……
“難道這榮寧二府真個要完了嗎?”
想起種種,秦可卿感覺猶如身墜深淵,但心中的好奇心卻引著她繼續看下去。
“這人居然到這里來了,該攆走,可惜我做不了主……也不知道這林姑姑長的什么樣子?”看到賈雨村送林黛玉上京時,秦可卿蹙了蹙眉,想道。
隨后秦可卿看到了紅樓夢第五章:賈寶玉神游太虛境,警幻仙曲演紅樓夢。而因為這事還未發生,看到這里秦可卿心里倒是愕然了一下。
繼續往下看下去,當看到她帶著賈寶玉進她房中睡覺,她覺的倒沒什么,因為上面所寫的陳設、物品都是她的私密之物,這樣刊印為書,亮于大庭廣眾之下,倒令她很是羞憤,尖尖的眉間挑了起來,她有一股沖動,去問問賈環,是誰在亂嚼舌根!
當然,現在不急,現在主要的把書看完。
對于警幻仙子的警視詞曲,秦可卿并不能理解,只是覺的詞曲滿眼都是衰敗之氣,令人感覺芳華不過剎那,空空才是永遠。
不過當讀到她的判詞‘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言不屑皆榮出,造開端實在寧’時,或許是心有所感,她的心悸動了一下。
然后她就看到了她的名字,看到她被警幻仙姑將她許配給賈寶玉時,她白皙玉瑩的臉蛋立刻涌出了雞血一般的潮紅……
她出離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