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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政壇的格局,有文人和武人之間的平衡,有內廷和外朝的平衡,在英宗的土木堡之變,數萬勛貴武臣以及他們的親信兵將覆滅之后,文人和武人之間已經沒什么平衡可言,武人不過是供內官和文臣驅策的一條狗。
自有明以來,皇帝之中,只有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能夠完全的掌控政權,那也是建立在不住的殺人的威懾之上,其余時候,特別是英宗之后,都是內官和外臣的腳力,天子居中平衡。
但更多數的時候,是天子為一方所制,而且一方專權太久,下一任天子就會有所調整,可結果往往是又讓另外一方專權。
英宗登基之時,有三楊執政,號稱是賢明,但之后就是大太監王振專權;弘治時候號稱是眾正盈朝,然后就是武宗正德的劉瑾和八虎,所謂閹黨為亂;再之后就是嘉靖年,朝野只知有首輔,不知司禮監掌印。
自楊廷和到張璁,自夏言到嚴嵩,然后是徐階,隆慶年這格局依舊沒有改變,徐階去,高拱來,萬歷登基至今,大家自然心中有數,大太監馮保權傾朝野,但天下人只知張居正,接下來張四維和申時行為首輔的時間雖短,可外臣獨大,內監無名的局面依舊是如此。
問天下士人,誰為司禮監掌印太監,能答出來的少之又少,宦官們的權責幾乎不出宮禁,內廷十二監四司八局二十四衙門,權力都是在收縮。
王通邊走邊說,鄒義跟著,說完這句話,鄒義下意識的想要接話,但立刻是愣住,腳步也停了下來。
宮中辦差的講究多,王大人和鄒公公在那里密談,隨從引路的人都不敢距離太近,鄒義這一停下,一干人都是停下。
王通倒是向前走了幾步,才發現鄒義停住,回頭一看,發現鄒義滿臉都是愕然之色,看到王通回望,鄒義晃晃頭,連忙快走了幾步跟上,低聲說道: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為兄實在是想不到這等話會是兄弟你說出來的。”
“我從南街一個校尉到如今的地位,鄒大哥和各位公公出力都是不少,我想出這個有什么不妥?”
“兄弟你做事雖然天馬行空,可究根底來看,畢竟還是忠君為國,你可知道,方才兄弟你說的這番話要是傳到外面去,天下間的讀書人都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莫說是宮外的讀書人,就連宮內都有人要恨你入骨?”
兩人對談幾句,說到這里,王通倒是有些驚訝,開口問道:
“方才這提議明明是對宮內好,怎么宮內還有人這么想,鄒大哥,方才我的提議,說不說在你,你也不必為難。”
“自然要說,兄弟你做事雖然讓人摸不清脈絡,可做不成的卻沒有,你說這宮內的人為什么要反對,讀書讀糊涂了,忘了自己是什么人的,可當真不少。”
王通來到錦衣衛值房的時候,發現情形和剛回來那曰又是不同,那一曰眾人敬而遠之的態度,今曰則是誠惶誠恐。
走在值房的回廊之中,凡是視線所及之處,無人敢走動,都是垂手立在兩旁,王通走過,則是恭恭敬敬的問好請安,校尉力士如此,小旗如此,總旗如此,百戶如此,千戶也如此,一位指揮同知,兩位指揮僉事只出現了一位,指揮僉事楊占也是如此。
進入自己值房那個院子之后,指揮僉事楊占居然跪在了那里,恭敬無比的說道:
“王大人,武清侯府那邊送來了二十一人,都是各個產業手腳不干凈被抓到的,在府中就用了刑,送到咱們衙門的時候還活著。”
指揮僉事見指揮同知,熟悉的抱拳,不熟悉的點頭,要是有矛盾,理會都不理會也可以,斷沒有跪的道理。
王通也不沒有和楊占客氣,只是開口說道:
“應該挺不住傷都死了吧,等下會有人過去驗明正身,要是不對,少不得要去侯爺府上去抓!”
楊占聽的身子一顫,連忙說道:
“請大人放心,武清侯府這次絕沒有什么隱瞞取巧的地方。”
王通點點頭,冷聲開口說道:
“楊大人,你出身何處我知道,不過你在這個位置上,就把該做的本分做到了!”
說完轉身進了屋子,楊占一直是在后面跪著,等王通進了值房才起身,他出身武清侯府,自然知道武清侯那邊收到了什么樣的訓斥,也知道王通接下來會是什么地位了。
“武清侯府那邊送來的尸首找人驗看過了,的確是他們府上派出去的那幾個,有三個人實際上不在大人點名的范圍內,也是藥死了送來。”
在值房之中,楊思塵開口稟報說道,王通正在看其他的案卷,此時卻抬頭笑著說道:
“沒想到戲院還能賺錢,這一間戲院居然和開個鋪面賺的差不多。”
“大人出去半年,這半年戲院可是在京師風行,天津衛那邊也開設了三間,且不說看戲的人多,那些豪門養的戲班子,若是沒在戲院演過,就會被譏刺為閉門造車,沒有拿出來的本錢,有幾家索姓將戲班放在劇院之中,還有不少喜好此事的士人,主動寫戲給劇院看,若是好評如潮,也能揚名,青樓名記更是以能在戲院登臺為身價證明,大人,學生覺得,劇院戲曲經此大興,百年之后未必亞于這詩詞歌賦,大人單依靠此事,也能史書留名。”
一種新的文化娛樂形式,由王通推行并且大興,這的確可以在文化史上留名,王通當時做這件事,想的也沒這么復雜,不過是想要給錦衣衛多一個宣傳的手段。
但楊思塵這般說,的確讓人發自心底的高興,王通心中愉快,楊思塵又是開口問道:
“大人,武清侯做事頗為規矩謹慎,怎么這次卻這般失措,用糊涂二字來說都算是夸獎了,真是讓人不解?”
“有什么不解的,財帛動人心,天津衛那邊金山銀海,錢財匯聚怕是大明之冠,這么一筆大財在那邊本來就要拿到手了,誰想到我得勝而歸,到手的東西又是飛走,心中定然怨憤十足,做出些事情來泄憤,這也是有的。”
楊思塵點點頭,王通又是繼續說道:
“宮中也有些消息傳出來,有些糊涂賬估計也是算在我頭上,這武清侯這么做,一來是要泄憤,二來怕是要給誰看看。”
有幾句話點到即可,權謀之事,要考慮太多方方面面,大內之事,即便是自家人也還是少說為妙。
楊思塵捧著一疊文卷出去,不多時回來,看到王通在那里正出神的想什么,看到楊思塵進來,王通回過神開口問道:
“楊先生,你覺得宮內的宦官做事辦差比外面這些文官做事辦差如何?”
楊思塵愣了愣,隨即自失的笑道:
“學生雖然是個文人,還有個舉人功名,不過跟著大人辦差也快有五年,所見所聞不少,宮內的宦官做事,可要比外面這些讀書人可靠太多。”
“怎么講?”
“宮內的宦官從入宮時起到出來辦差,都是一步步看做事的能耐選拔,就算是在內書堂讀書的,也要做寫字的宦官,也要在各衙門辦差歷練,到最后才被提拔起來管事,沒有十年十五年的實務,做不得管事掌司,沒有二十年三十年的實務做不得太監、少監,文官辦差,讀書讀得好,金榜高中,最次一等的放到外面做個知縣,次一等的在京師做個御史做個主事,最好的在翰林院,在京的官員想要升遷不在實務上,關鍵在名望上,誰敢大言,誰敢說驚世駭俗的話,誰就能有名氣,誰就能升遷的快,這翰林則在能不能混上個東宮侍講,伴讀太子,要不然就翰林院、太仆寺一步步的走捷徑,十年不出錯,總能有個侍郎位置,中樞諸公大多沒出過京師,京官們每曰爭斗求名,在地方上歷練的偏生都是些讀書讀的差,沒有升遷希望的,這么下來,宦官比文官自然可靠太多。”
“哦?王振、谷大用、汪直、劉瑾,在史書上可都被成為禍亂朝綱,敗壞天下啊!”
聽到王通這么問,楊思塵感覺奇怪,因為王通一直不是這個論調,但看著王通臉上帶笑,他也是輕松回答說道:
“閹黨當道時天下間未必如何壞,眾正盈朝時,天下未必如何好,史書所言,大人要看這史書是何人寫的,肯定不會是閹人修史。”
“這也未必,司馬遷修史記,他可就是個閹人。”
王通調侃一句,楊思塵一愣,借著雙方對視大笑,閑談輕松,王通剛要繼續說話,卻聽到門外急促的腳步聲響,聽到門外韓剛在那里大聲說道:
“大人,衙門大門之外現在已經有近四百名書生聚集,街道上還有人在趕過來!”
聽到這話,楊思塵的臉色就變了,王通端坐在那里,冷笑了一聲說道: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