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在此座坐下,你便是此戰的總指揮了。”
看著李衍下首的那張椅子,即便沉穩如劉锜,也不禁胸膛起伏不定!
劉锜不是沒見過世面的糙漢。
特殊的成長經歷,讓劉锜的見識,不僅比同齡人,甚至比同身份的人,都要廣。
劉锜二十出頭的時候就擔任了侍衛親軍馬軍司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絕對可以說是年少就身居高位。
趙佶的內待總管李彥曾在一個公開的場合跟人打賭說:“如果劉某人沒有在五年內當上樞密使,咱家就剜去自己的雙眼。”
楊戩死后,李彥繼為大內總管,算是趙佶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甚至可以比肩童貫和梁師成,他敢用他自己的雙眼跟別人打賭,可見趙佶有多欣賞劉锜。
幾年前,劉锜帶著年輕人熾旺的功名心和強烈的事業心去了京師。
在那之前,劉锜就聽說,京師的禁軍,歷年來,尤其是在高俅當上了殿帥以后,已腐敗不堪,必須大力淘汰更新,才能重振旗鼓,成為國家的勁旅。
初生牛犢不怕虎,劉锜很想整頓禁軍,為趙佶打造一支能征善戰的勁旅,尤其是在趙佶對他表現出了欣賞之后。
劉锜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他知道,要想完成他自己的夢想,他必須得攫取高位。
因此,劉锜按照趙佶所喜歡的,修養儀表,注意談吐,干練靈活,對上司不卑,對下屬不亢。
再加上,劉锜強大的背影。
劉锜很快就成了那個名為掌管天下騎兵的衙門的實際掌控者。
那時,劉锜才知道,這個衙門其實早已名存實亡,其實際的職務只不過是管理趙佶的一個龐大的儀仗隊和留在京師的一支殘缺不全的騎兵部隊而已。
劉锜用了大半個月時間洋洋灑灑的寫了一篇足有萬字的整頓計劃成交給了趙佶。
趙佶看過了之后,大贊劉锜的文章和書法,認為劉锜當一個武官有些屈才,應該考取功名轉為文官,末了才說了一句,“此事你去跟高俅商議。”
在那時的劉锜看來,禁軍之所以到了那種地步,皆是因為高俅,所以跟誰商議都不能跟高俅商議。
可劉锜剛想跟趙佶陳述厲害,趙佶就道:“朕要做早課了,愛卿下去吧,有事他日再稟。”
就這樣,做了無數功課的劉锜,被要做早課修煉的趙佶給打發了。
后來,劉锜慢慢了解到,高俅招“有特長”的禁軍將士不招能戰的禁軍將士主要是為趙佶招的,因為趙佶需要大量的工匠幫他大興土木。
劉锜并沒有就此放棄。
東京城中的皇親國戚、權貴顯要跟隨著趙佶的風向也都對劉锜抱有好感,有的甚至顛倒過來巴結劉锜、討劉锜的好——趙佶的嫡親兄弟,官拜大宗正的燕王趙似,每次舉行家宴,都邀請劉锜參加,就連掌握政府大權聲勢烜赫的太宰王黼、宣和殿大學土蔡攸、殿帥高俅都蓄意結交劉锜。
劉锜想利用那些關系,改革禁軍。
所有人聽說改革禁軍一事之后,都擺出一副垂青的姿態,然后親切地跟劉锜說:“你建議的有關整頓、改革侍衛親軍以及其它整軍方案,都是十分必要和切實可行的,我支持,有機會我一定跟官家進言。”
可那些人答應歸答應,卻沒有一個去辦。
劉锜忍不住催促他們。
結果,他們無一不是各種推脫,時至劉锜離開京師去漢城,也無一人幫劉锜將那個他們都認為十分必要和切實可行的整軍方案提交給趙佶。
慢慢的,聰明的劉锜,其實也明白了,朝廷煞費苦心地在禁軍中挑選出四名身材高大、髯須威嚴的士兵,每當大朝會之際,他們四個就頂盔貫甲、手執用金銀鑄成的象征性的武器,分別站立在大殿的四角,人們稱他們四人為“鎮殿大將軍”,而他劉锜的那個馬軍司神龍衛四廂都指揮使,其實際的作用和那四個“大將軍”一樣,都不過是朝廷中的擺設品。
那兩年,劉锜干得最多的就是,充當儀仗隊和組織一下賽龍舟。
對于一些沒有抱負的人而言,那種生活其實也不錯,但對于劉锜而言,那種生活就是一種煎熬。
直到李衍指名道姓的要他之時,劉锜才逃離了那種煎熬。
當然,身為一個忠心耿耿的臣子,劉锜在走之前通過各種渠道反復建議過趙佶千萬不要答應李衍的交易,因為李衍要得都是西軍中的優良苗子,要得都是西軍的未來。
可王黼、蔡攸等人卻笑說:“我大宋八十萬禁軍,還差這么一二百將校?”
趙佶則將劉锜叫去,親自做劉锜的工作,道:“朕知道愛卿不愿去那苦寒之地,朕也舍不得愛卿之才,然如今正是國家危難之際,愛卿要有為國家犧牲的精神……其實,愛卿去那安東都護府,仍然可以為國家效力。”
劉锜聽明白了,趙佶這是讓他去當細作。
當時,劉锜心理無比憤怒——他既怒趙佶不聽他所勸將一大堆人才賣給了李衍,又怒趙佶大材小用讓他劉锜去當細作!
帶著那無法言表的憤怒,劉锜跟隨一大堆匆匆從西軍趕來的低級降校離開了東京,然后去了漢城。
在那之后,劉锜看到了一個截然相反的政權,有序,效率,生機勃勃,他周圍的人偶爾提一兩條建議,很快就有答復,有的當場就能得到答復,而且經常能看見李衍的親自批復。
李衍的字遠遠無法跟趙佶相比,可劉锜看著就是覺得舒服。
而且,李衍做事大氣,并沒有因為他們來自于宋軍,就處處提防他們,不僅如此,還很重用他們。
沒過多久,他就開始帶兵。
越帶越多。
如今都已經帶了一萬五六千人馬。
劉锜經常拿李衍和趙佶做比較,然后非常痛苦。
后來,劉锜開始不想這些事。
加入梁山軍的這段日子,是劉锜過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簡單,充實,能讓他一展抱負。
以至于,劉锜都忘了趙佶給他的那個讓他感到惡心的任務。
這一刻,見李衍鄭重拜他為帥,并非只讓他掛個統帥之名當個高參,往日的點點滴滴瞬間就全都涌入劉锜的腦海之中,劉锜隨即在心中吶喊:“這才是對我劉锜的重用,而非只讓我劉锜當個傀儡、當個擺設品!”
過了好一會,劉锜才壓下所有情緒,然后沖李衍三跪九拜,再然后起身,道:“臣劉锜逾越了。”,隨后在李衍下首坐下。
宋朝,高腿坐具(凳子、椅子)徹底取代了矮腿坐具,正坐廢棄,作為正坐的副產品‘跪禮’,也變了味道,使叩拜的禮節出現了不對稱——坐者高高在上,跪者五體投地,俯于坐者的腳下。
在宋朝的人看來,這充滿了屈辱的意味。
因此,除了拜祭祖先、天地,就只有投降、認罪的時候才會用。
天地君親師,只用跪到第二位,就是見了君主,也只需作揖即可,后面的親與師就更不用說……
所以,跪拜是尊敬到極點的象征,下跪表示內心誠服,三跪九叩幾乎是最大禮,表示內心非常非常尊敬和誠心。
劉锜用這種大禮來拜李衍,讓李衍始料未及。
(這也立下了一條規矩,以后李衍拜帥,對方都要先行三跪九叩大禮。)
劉锜沒去管別人怎么看他,而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朗聲道:“升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