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邊界上的緊張形勢,東京汴梁的官民絲毫沒有察覺到,到處都是歌照唱、舞照跳,蔡攸還請求趙佶廢除安肅與保信二軍,恢復其為梁門與遂城二縣。
安肅與保信二軍,是宋太宗趙匡義時所建,與保州、易州構成犬牙交錯之勢,相互牽制,以控山西之路,是宋國北方沿邊最為要害之處,宋遼澶淵之戰時,此二地號稱“銅梁門,鐵遂城”。
蔡攸奏稟:“祖宗昔以二縣建安肅、保信,為扼易州一帶,今既得燕山,而景薊為外藩,則安肅保信在內地,無所用之,當復廢為縣。”
蔡攸身為國家軍事主管,在戰爭來臨前夕,竟認為這些軍事設施無所用之,真乃天下奇聞。
(《北征紀實》對此評論說:“大凡失謀可怪,而資敵之跳梁者,類如此!”)
趙佶認為蔡攸所湊有理,便同意了廢除安肅與保信二軍。
安肅與保信二軍被廢之后,北方忽然傳來消息說,金軍已大舉入侵。
這頓時就讓趙佶、蔡攸等人傻了眼。
其實,此時,燕地的形勢已經很危急了。
燕地本是易守難攻之地——易州西北有紫荊關,昌平之西有居庸關,順州之北有古北口,景州東北有松亭關,平州之東有榆關。
如果宋國能盡數收復燕地,然后能夠盡數占據這些關口,則燕地或許可以保全。
可是,榆關之內的平、營、灤三州,自后唐之時便被遼太祖耶律阿保機所占領,然后遼國改平州為遼興府,管轄營灤二州,號為平州路,至石敬瑭時,遼太宗又獲得了燕山的檀、順、景、薊、涿、易諸州,建燕山為燕京,管轄檀、順、景等六州,號為燕山路,與平州路成為并列的兩個路。
當初,宋國在與金國進行商談交割土地之時,趙佶因不明遼國政治地理,誤以為燕京并所管州城已經將關內之地全都包含在內,不知道平、營、灤三州不在燕京的管轄范圍之內。
這個失誤,令趙佶很懊悔,所以他一再詔令趙良嗣,讓他在談判中極力爭取平、營、灤三州。
可是,金人并不傻,他們對平、營、灤地區的戰略價值看得很清楚,因而多次拒絕宋國的請求。
后來,金人不僅要保留此地,而且還在此駐扎重兵,并派金國大將完顏宗望駐守,目的就是要給自己留出一條南下的通道。
趙佶為收回此地,不惜冒險收納金國叛臣南京(平州)節度使張覺。
張覺事件,是趙佶在收復燕京過程中犯下的最致命的錯誤之一,給了金軍入侵宋國一個非常好的借口。
金軍分東西兩路伐宋,完顏宗望率東路軍先行出兵。
宣和七年十一月末,金軍占領了檀州,幾日后又占領了薊州。
直到這時,燕山府才確認金軍已大舉入侵。
可這時已經有些晚了,因為很快,金軍就兵臨燕京城下。
早在二十天前,郭藥師已將常勝軍集結完畢,駐守于燕京東郊——這是宋國準備得最充分的一支軍隊。
見金軍來犯,郭藥師派人入城向蔡靖請示出兵迎敵。
蔡靖的內弟許采極力向蔡靖建議:“且令郭公披坐鎮,可遣張令徽、劉舜仁以偏師應敵,若郭公去,假使取勝,必益驕,不可制,不勝則一敗涂地,燕山必陷險地。另外,古北口以及居庸關,亦須防守,不可孤注一擲。”
蔡靖不聽,從國庫中拿出大量金帛,大張旗鼓地犒賞常勝軍。
爾后,郭藥師親率大軍出發。
常勝軍一路往東挺進,一日后便來到了三河縣(后世河北三河縣)的白河之西岸。
此時,完顏宗望也已經率軍兵臨白河之東岸。
不過,完顏宗望很忌憚常勝軍,所以沒敢先發起進攻。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有全亮,郭藥師就率領常勝軍渡過白河,然后向金軍發起進攻。
完顏宗望下令還擊。
雙方鏖戰三十余里,郭藥師一度取得勝機。
可是不知為何,張令徽突然帶著所屬人馬遁逃!
劉舜仁見張令徽逃了,也率領本部人馬逃了回去,只剩郭藥師自己苦苦支撐。
最終,郭藥師也不得不敗退。
其實,白河之戰,常勝軍與金軍殺了個旗鼓相當,完顏宗望甚至到最后都不認為自己勝了,如果不是張令徽和劉舜仁帶所屬人馬逃走,常勝軍此戰很可能會取勝。
郭藥師、張令徽和劉舜仁逃回來以后,相互指責,張令徽拒不承認因他而敗。
張令徽與郭藥師矛盾很深,而且由來已久。
當初,張令徽與郭藥師在遼國做官時,張令徽官職一度曾在郭藥師之上。
投降宋國之后,郭藥師不僅官位在張令徽之上,而且還受到趙佶寵幸,并且得到童貫和蔡攸的賞識,可以說是平步青云。
這讓張令徽很嫉妒。
王安中在任時對此已有所覺察,曾向趙佶推薦過張令徽,朝廷也曾委任張令徽為節度使。
但張令徽還是在郭藥師之下,所以心里一直很不平衡。
這也許就是張令徽率先逃走的原因之一。
見郭藥師、張令徽、劉舜仁都敗退而歸,蔡靖感覺形勢很不妙,于是召集燕山府監司開會議事。
轉運使呂頤浩建議,立即組建一支二千人的敢死隊,然后打開城門,護送重要人員向南撤退。
提舉官沈琯以及蔡靖的幕僚許采與蔡松年都不贊成開城門逃走。
蔡靖權衡利弊之后最終聽取了沈琯等人的建議,準備死保燕京城。
呂頤浩和廉防使梁競表面沒說甚么,不久卻攜帶家屬到達城南門,準備出城而去。
另外有漕司吏卒大約一二百人,也在城南門砸門,他們也想出城南逃。
蔡靖派人將呂頤浩等人攔了回來。
蔡靖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常勝軍的身上,希望常勝軍能守住燕京。
可蔡靖不知道的是,昨天夜里,把守燕京城東北門的刺史皇賁,已暗中派人去聯絡金軍,表示可以開城門為金軍做內應,并且還請示二太子宗望:“不知太子要活的郭藥師,還是要死的郭藥師?”
耳目眾多的郭藥師,已經得知此事,而且他還知道,皇賁背后的主謀便是張令徽和劉舜仁。
張令徽和劉舜仁若反,燕京城必破無疑,郭藥師為求自保,下令儒林郎王樞,起草好了向金軍投降的降表。
降表中說:
“待時而動,動靜固未知其常;順天者存,存亡不可以不察……”
不久,郭藥師便派人請蔡靖呂頤浩李與權沈琯等燕山府主要官員來自己家中議事。
蔡靖等人結伴而來——他們并不知道郭藥師已決定向金人投降,并在家里預設了伏兵。
蔡靖一進門,郭藥師便對他說:“張令徽當初就沒有與金人作戰之意,他盜用軍中大印,已向金人遞交降表,我雖然已派人追了回來,但現在情況很危急,金軍旦夕將至,已情不得巳,咱們莫且投降怎樣?”
蔡靖一聽郭藥師要投降,氣憤地說:“靖誓死報國,此出何言邪?相公欲負天子耶?靖以死報君,豈可投降!”
說著,蔡靖取下佩刀便要自殺。
郭藥師一下子將蔡靖抱住,然后郭藥師手下的將校上前將蔡靖的佩刀搶下。
呂頤浩轉身想逃跑,被郭藥師手下的軍官們制止住。
郭藥師與蔡靖等人坐在一起,解釋說:“藥師實不得已,不能與諸公主終始之義。”
說著,郭藥師假惺惺地掩面而泣。
從此,蔡靖等人便被扣在藥師家中。
幾日后,完顏宗望率大軍兵臨城郊。
郭藥師于是趕緊率領眾軍官出城迎拜。
后來,郭藥師回家對蔡靖等人說:“太子有令,南朝官并不殺,令出城降。”
蔡靖說:“我們已經被拘執,何必再降?見時用何禮數?若少有屈辱我必死。我若死,舉家骨肉,請郭相公全部縊死,一坑埋之。”
蔡靖又叮囑兒子蔡松年要英勇不屈。
眾人都向郭藥師請求,“免見太子。”
郭藥師說:“必須要相見。”
第二天,金軍正式進入燕京城,將金國旗幟遍插于燕京各城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