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捏了捏懷里的玉貔貅,老朱病倒的消息,是貔貅衛傳來的。雖然這個組織已經被取消了,但作為曾經比錦衣衛還神秘強大的機構,就是個百足之蟲,當然還會殘留一些力量,而柳淳又在京城經營了這么多年,也是耳聰目明。
哪怕是深宮之中,依舊瞞不過柳淳。
只不過他從不輕易使用罷了,換句話說,既然用了,那就是非比尋常!
柳淳是在洪武27年末離京的,到了云南近兩年,現在已經是洪武二十九年,再有幾個月,就是洪武三十年。
按照歷史計算,老朱已經剩下不到兩年的光景了!
朱元璋會提前掛掉嗎?
柳淳不敢說,京城暗流洶涌,洪武大帝就算再強悍,他也老了,病了,無可奈何……獅虎蒼老的時候,就連小猴子都敢欺負他。
不過略讓柳淳感到欣慰的是京城還有一頭年輕的猛虎!
朱棣!
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啊!
永樂大帝,拿出你的魄力來!
柳淳現在恨不得長一對翅膀,飛回應天,奈何他實在是沒有辦法……畢竟自己還是犯官,被貶到了云南,沒有旨意,是回不來京城的。
不過總還是有辦法可想的……柳淳想到了趙勉,想到了安南和緬甸……沒準自己能混在外藩使團里面,從海路回京。
柳淳正在思索著辦法,他卻不知道,在他到消息之前,準確說朱元璋病倒的那一天,朱棣就行動了。
這位燕王殿下第一次讓人看到了他的兇悍和果斷!
朱棣得到父皇從東陵回來,病倒的消息,稍微思索,就覺得情況不妙。朱元璋不會無故去東陵的,既然去了,他要跟兒子說什么?會不會打算易儲?
如果真的是如此,父皇又為什么病倒?
是老病,還是……
朱棣下意識打了個冷顫,眼下父皇身邊,都是太孫的人,萬一有喪心病狂之徒,那又該怎么辦?
朱棣快速思索權衡,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不能坐等了!
“去午門!”
朱棣一個人也沒帶,直接沖到了午門,遞牌子求見。
擋在朱棣面前的是一個管事太監,他沖著朱棣陪笑道“燕王殿下,圣人身體不適,沒法見王爺,還請王爺暫時回去等候。皇爺龍體恢復,奴婢再派人去告訴……”
他還想說下去,朱棣的大耳刮子就打過來了!
打得太監轉了三圈,都找不到北了!
“狗奴才!本王探望父皇,天經地義!父皇身體不適,身為兒臣,更要來探望,你算什么東西,也敢攔著本王!”
朱棣眼睛都紅了,揪著太監胸前的衣服,把他提了起來,怒吼道“去,立刻去通報,本王這就要見父皇,誰敢攔著,誰就是圖謀不軌!假如父皇有閃失,本王擰下他的狗頭!”
朱棣把人狠狠一推,這家伙滾出去三丈多,那叫一個狼狽,太監屁都不敢放,從地上爬起,趕快去送信。
朱棣氣哼哼等著,又過了片刻,從里面快步走出兩個大臣,他們面色凝重,沖著朱棣躬身施禮。
“吏部尚書杜澤,禮部尚書任亨泰,見過燕王殿下!”
朱棣掃了眼這倆人,他們雖然不是東宮的師父,但也屬于文官一系,跟朱棣絕對稱不上友好。
“原來是杜尚書和任尚書,你們怎么在這里?”
杜澤朗聲道“回燕王殿下,圣人悲傷過度,邪氣如體,病體沉重。身為臣子,我等自然應該在這里侍奉天子,以防萬一,還請燕王見諒。”
朱棣輕哼一聲,“這么說兩位大人盡職盡責,本王應該稱贊你們了?”
“不敢,這是職所當為的事情,不敢受燕王稱贊!”
“荒唐!”
這點說辭,還想敷衍朱棣,那不是開玩笑嗎?
天子有病,在身邊侍疾,首選是皇后,皇太后,馬皇后都死多年了,更不要說他娘了。其余的妃嬪也不算親近,另外太子朱標也死了,宮里的確沒有合適的人選。
按照歷代的慣例,這時候通常是由宰相負責皇帝的健康。
可問題是大明朝沒有宰相!
一個吏部尚書和禮部尚書,就想冒充宰相,攔住朱棣,你們不夠格!
“你們說職所當為?本王身為父皇之子,為父盡孝,也是天經地義,給本王讓開!”朱棣向前一步。
兩位大人肩并著肩,死死擋住。
“殿下身為外藩,此刻強闖禁宮大內,是何居心?”杜澤厲聲質問,氣勢洶洶。
“外藩?”朱棣朗聲一笑,“沒錯,孤王是外藩,可別忘了,我還是宗人府右宗正,掌管天下的宗室子弟!此刻本王代表所有父皇的兒子、孫子,入宮侍疾,難道不是理所當然嗎?你們才是外臣,才是狗膽包天!”
此話一出,兩位尚書都愣了片刻,怎么把這事給忘了?
很多人都覺得朱棣是外藩,沒有資格隨便進宮。但是別忘了,朱棣還有另一層身份,那就是宗人府的右宗正!
在洪武二年,設立大宗人院,管理所有宗室子弟,到了洪武二十二年,改為宗人府,命令親王執掌。
當時秦王朱樉擔任宗人令,晉王朱棡是左宗正,朱棣排在了第三位,是右宗正,后面還有周王和楚王,分任左右宗人。
別看宗人令,宗正,宗人,名號不同,但是這七個位置,全都為正一品!由此也可見,這個衙門的恐怖之處!
在秦王和晉王死后,朱棣就是名副其實的宗人之首。
這下子兩大尚書為難了,他們奉命而來,自然是要阻擋朱棣,可現在還擋得住嗎?他們遲疑之際,朱棣邁開大步,直接將兩個人撞到了一邊,徑直向寢宮方向而去。
杜澤和任亨泰就在后面追,他們招呼兩旁猛地侍衛,讓侍衛阻攔朱棣。
朱棣將親王的腰牌高高舉過頭頂!
“俺朱棣來探望父親,誰敢攔著,殺無赦!”
剛往前沖兩步的侍衛全都停下了腳步,嚇得退了回去。
別開玩笑了,都是天家的事情,他們湊什么熱鬧,不想活了!
這幫侍衛裝孫子,光是兩個文臣,哪里擋得住。他們跑得氣喘吁吁,狼狽不堪,也追不上朱棣的步伐。
就這樣,他們一路到了寢宮的外面。
朱棣正要邁步進去,卻發現朱允炆等等在這里。
“四叔!”
朱允炆努力挺直胸膛,盡管他比朱棣瘦小干癟了很多,但這時候不是靠武力,他身為太孫,還是有些優勢的。
此時杜澤和任亨泰連滾帶爬,狼狽地趕了過來,他們宛如哼哈二將,站在了朱允炆的身后,有了太孫壯膽,他們的腰桿也筆直多了,而有了兩位尚書陪伴,朱允炆的膽子也大起來。
他咳嗽了一聲,“四叔,皇祖父身體抱恙,我在這里照顧,就不勞四叔費心了。還請四叔返回館驛,等皇祖父醒來,我立刻派人告訴四叔就是!”
朱允炆努力挺起胸膛,和朱棣對視,希望他能知難而退。
可朱棣依舊不咸不淡地盯著朱允炆,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杜澤喘了幾口氣,恢復了一絲精氣神。
“燕王,有太孫殿下侍疾,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趕快回去吧!”
任亨泰也幫腔道“你在這里只會擾了陛下的安靜,影響龍體恢復,請燕王殿下返回!”
面對這三個人的聯手阻攔,朱棣退后了半步,可突然又向前,盯著朱允炆道“太孫殿下,你已經一年多沒有進宮侍奉父皇!這次父皇生病,可有旨意,讓你進宮侍奉?”
“這個……”朱允炆忙道“有,當然有!”
“在哪里?”朱棣追問。
“是,是口諭!”
“口諭?”朱棣輕笑“當真嗎?”
“是,是的!就是口諭!”朱允炆回答道。
任亨泰也沉著臉道“燕王殿下,難道口諭就不是圣意了嗎?你何必無理取鬧!”
朱棣啞然,“口諭當然是圣意,可剛剛太孫說什么?說父皇還在昏迷,沒有醒來!既然沒有醒來,哪來的口諭!太孫殿下,你自相矛盾了!”
朱棣說到這里,猛地向前一步,他來的太快,朱允炆是真的怕了,情不自禁向后退了半步,露出了空當,這時候朱棣抓住了機會,直接沖進去。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等朱允炆三個反應過來,朱棣已經邁過門檻,沖了進去!
這就是帶兵的大將,豈是幾個文人能阻擋得了的!
朱棣邁著虎步,沖到了龍床前面。
此刻朱元璋正躺在龍床上,牙關緊咬,額頭敷著冰巾,臉色蠟黃,十分難看,老太監在床邊跪守著,太醫在一旁熬藥。
朱棣沖進來之后,先對著老太監點頭,然后低聲道“父皇怎么樣,沒事吧?”
老太監見是朱棣,嘴角上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燕王殿下,你來了?皇爺心心念念著懿文太子,這幾年的龍體每況愈下……去了東陵一趟,竟然病倒了!王爺來了,一切都好了!”
老太監竟然帶著哭腔,里面的含義太豐富了……說話之間,太醫熬好了藥,正要給朱元璋灌下去,朱棣一把奪過來,直接給自己灌了一口,然后取來一個銅盆,里面放著熱水,聞著剩下的藥。
足足過了一刻鐘,朱棣才拿起藥碗,小心翼翼給朱元璋灌了下去。
見老朱喝下了藥,朱棣長出口氣,他哪也不去,干脆靠著龍床,閉目養神。朱允炆跟兩位尚書有心湊過來,結果都被朱棣的目光阻擋住了。
“兒子給父親盡孝,天經地義,你們還是去陪著太孫殿下,或是處理政務,俺朱棣身體好,一個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