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徐妙錦,柳淳一臉尷尬,其實他大可以躲在京城的,正所謂大隱隱于朝嗎!可問題是他有點不好意思,就只能瞇在鎮江裝死狗了。
“我說王爺,咱大敵當前,波譎云詭,勝負不知,還是先說說正事吧。”
朱棣斜了柳淳一眼,冷哼道:“正事?你不在云南待著,偷偷跑回京城,你打算干什么?別是想興風作浪吧?”
柳淳苦笑,他伸手掏出了一張黃綢子,遞給了朱棣。
上面只有四個字:變法為重!
“這是父皇的御筆?”
柳淳點頭,“我過來就是為了這四個字!”
朱棣盯著朱元璋的御筆,沉吟良久,突然眼中含淚,拳頭緊握。
“父皇太難了!”
朱棣真的很感動,他是個最情義的人,過去他也曾埋怨老朱,偏愛大哥,他們這幫孩子,完全就是散養狀態,不管他多努力,都得不到父皇的青睞。
可是這段時間,他每天跟老朱朝夕相處,朱棣漸漸懂了許多真不是老朱不愛他們,而是不能表達出來!
沒錯,就是不能表達。
因為有太多的人,窺視著皇帝的喜怒,稍微有點偏愛,就會有人撲上去。這次牽連到歐陽倫,勾上了安慶公主,不就是對準天子的軟肋嗎?
一個皇者,就該像一塊石頭一樣,隱藏感情,喜怒無常,捉摸不定,這樣才不會被下面的人左右。
真別覺得皇帝有多了不起。
說到底皇帝也只是一個人,斗不過那么多人聯手的。
變法為重!
這是老朱最真實的想法,也是身為一個皇帝的本分。只有變法成功,大明的江山才能永遠興旺,朱家子孫才能一直當皇帝,至于是哪一枝兒,差別或許并不大 朱元璋以開國之君,推動變法,還阻力重重,期間潭王朱梓,晉王朱棡,太子朱標,秦王朱樉還有一大堆的皇親國戚,文武重臣,相繼成了變法的炮灰。
想要真正推動變法,難度何其之大!
朱元璋把朱棣調走,讓他去西邊巡邊,用意再明顯不過了。朱元璋不希望朱棣還沒登基,就遭到朝臣的反對。
相反,他要給朱棣一個收拾人心的機會。
只有這樣,朱棣才能以無上的威望,繼承大統,順利推行變法甚至從這個角度來看,也能明白,為什么不盡快廢了朱允炆。
朱元璋既不想過早讓朱棣成為眾矢之的,也不想在很多人對朱允炆懷有希望的時候,廢掉太孫。
假如還有臣子心向朱允炆,朱棣登基之后,就不得不對昔日的太孫下手,就算朱棣不出手,朱棣的臣子也會出手討好新主子的畢竟朱允炆還是朱標的兒子!
所有事情都糾纏到了一起,家國天下,泰山一般的擔子,落在了一個古稀老人的肩頭朱棣蹲在了船艙里,抱著頭痛哭,父皇,你太傻了!兒不怕的,你把這些事情分給兒子吧!兒子愿意幫你扛著,愿意給你沖鋒陷陣啊!
此刻的朱棣,哭得稀里嘩啦,三十幾年的父子之情,幾乎一瞬間迸發出來,如洪水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不行,我,我不去西北,我要回京!”
柳淳兩手一攤,“王爺,這可是船艙,難不成你要游回去?”
朱棣紅著眼睛,怒道:“我不管,你現在就讓船只掉頭,我反正必須回京!”
柳淳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陪著王爺一起回去,我也去面圣,王爺想去沖鋒陷陣,那我在前面牽馬墜蹬,陛下對我天高地厚的恩德,我必須報答天子!”
柳淳說完,就要下令船只掉頭。可朱棣卻擺了擺手,他冷靜了下來他現在回去,只會打亂父皇的部署,讓朝局更加復雜。其實觀察這幾年朱元璋的布局,就會發現,每一步都有跡可循。
比如把藍玉留在鳳陽,將柳淳趕去云南,又把朱棣外放西北,還有許許多多,變法派的年輕臣子,都留在了地方。
老朱就是希望新君登基之后,可以啟用這些文武人才,快速推動改革,把他沒完成的變法大業做完。
現在蹲下去,是為了將來跳得更高。
至于身體的問題,或許朱元璋太過自信了,覺得他可以勝任也的確,這么多朱元璋戰勝了陳友諒,擊敗了張士誠,滅了大元,廢掉了宰相,實現了均田,頒布大誥,嚴懲貪官他想做的事情,就沒有做不成的!
但愿老天爺還會保佑他最出色的兒子吧!
朱棣咬了咬牙,將黃綢子重新交給了柳淳。
“父皇的心意,你我都知道了,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替父皇實現理想!”
朱棣和柳淳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等船只到了揚州上岸,朱棣片刻沒有停留,直奔西北而去。
至于柳淳,他現在也心情沉重,抓了歐陽倫的事情,老爹已經送來了消息,根據了解,梅殷的確也參與了走私,偏偏錦衣衛竟然抓錯了,放走了梅殷,拿下了歐陽倫,讓原本砍向東宮的一刀轉向了。
三爺很悲憤告訴柳淳,錦衣衛出了叛徒了!而且三爺還懷疑一個人唐韻!
說到底,他是文官出身,又栽在了柳淳手里,弄得不人不鬼,他心中有怒氣,想要報復,也說得過去。
柳淳對老爹的判斷,并不完全認可,不過有一點卻是必須的,那就是有備無患!
柳淳思前想后,他給鳳陽的湯和和馮勝去了信。
藍玉年富力強,老朱未必放心,可是這倆老的還可以使用,尤其是湯和,更是深得朱元璋信任。
老爺子也七十多了,就算請他陪著朱元璋,戰斗到最后一刻吧!
除此之外,柳淳還給徐增壽送了一封信,讓他也注意著朝局變化再有,柳淳給張定邊也送了一封信。
雖然此老比誰年紀都大,但是身體倍棒,又是曾經的貔貅衛,正好讓他也行動起來柳淳不在官場,不能直接出力,就只能靠著間接的方法,幫著老朱分憂,盡量減輕壓力。
從洪武三十年的最后兩個月,到洪武三十一年的頭兩個月整個京城,所有的官員,都經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洗牌。
首先是禮部老朱將站在朱允炆一邊的任亨泰換掉,隨后推了左侍郎陳迪接掌尚書,陳迪剛上來,老朱又以疏漏罷了陳迪的官職,任命鄭沂出任禮部尚書。
丟到了大宗伯,東宮這邊終于冷靜了,貌似朱允炆的一跪,并沒有逆轉乾坤啊!相反,天子的手更直接了!
下一步就是戶部,這可是大明的錢袋子。
之前戶部尚書郁新追查王弼一案,給了東宮沉重一擊,后來他遭到了言官的瘋狂彈劾,不得已外調擔任布政使。
本以為戶部到手了,可就在這時候,老朱又從外面調了一個人進來,此人名叫王鈍,相對而言,也是一名循吏,雖然和東宮有些往來,但并不密切,屬于墻頭草的那種,關鍵時刻,派不上用場的。
至于最激烈的搏殺,則是出現在了都察院!
沒錯!
言官這部分,權力的確太大了。
原來的左都御史楊靖被塞到了工部,接著是練子寧署理都察院,可因為麒麟一案,練子寧被干掉,袁泰繼任,沒有倆月,換成了曹銘,曹銘之后,則是嚴震直,此人不是進士出身,也不是監生,他本來是糧長!
因為每年運送萬石糧食進入太倉,干得又快又好,被老朱提拔為官,多年來,升到了左都御史的位置,算起來也挺傳奇的。
他是糧長出身,按理說他應該反對變法才對可恰恰相反,正因為深知糧長制的弊端,嚴震直多次以自身的經歷,支持變法,因此他也屬于廣義上的變法派。
吏部,戶部,禮部,都察院對了,老朱還讓劉三吾兼任翰林學士,又把翰林院交給了這邊 如果是這些只是換了個當頭的,下面還有一大堆的臣子,東宮的爪牙依舊鋒利,但接下來的一道任命,卻讓人目瞪口呆。
朱元璋在洪武三十一年的正月十五,請信國公湯和進宮,倆老頭一起吃了元宵,聊了半夜,轉過天,正式辦公。
朱元璋第一道旨意,就是讓湯和坐鎮五軍都督府!
兵權的交替也在開始了 這幾個月來,朱元璋不停地調動官員,觀察老朱的手法,就可以發現,朱元璋不再是以殺人為主,他已經不需要威懾百官了,朱元璋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易儲鋪路更換一個儲君,關系到無數人的榮華富貴,身家性命,真的沒有那么容易。
歷史上多少明君大帝,在儲君這塊都遇到了麻煩漢武帝,唐太宗不都是如此嗎!相比之下,老朱的動作已經夠快了。
如今東宮的羽翼已經所剩不多了下一步,朱元璋已經打算好了,那就是對朱允炆的幾個師父下手,這幫家伙多年來,興風作浪,沒干什么好事情,該算賬了!
就在朱元璋琢磨著如何下手的時候,送來了今年恩科的錄取名單,一共五十一人。朱元璋耐心看著從洪武三十年開始,陸續有柳淳的門下參加科舉,他們論起文采飛揚,不及傳統的士子,但是這幫人寫策論言之有物,樸實無華,很受朱元璋喜歡,去年就有二十幾人,進入了官場。
老朱額外又加了一屆恩科想要多網羅一些支持變法的人才,從根本上改變朝堂的力量對比 朱元璋欣然看著,可很快他就皺眉頭了,這五十多人,全是南方士子不說,還全都是傳統的讀書人。
包括老朱聽說過的,幾個不錯的柳學門徒,全都沒有上榜!
憤怒的朱元璋,提起筆,在名單上面,畫了個大大的叉!
“去,把所有卷子調出來,送進宮里,朕要親自閱卷!”
小太監連忙去傳旨,所有的案卷都送入了宮中,朱元璋拿著一份份看去,看到一份,就畫個叉叉。
足足看了十幾份之后,老朱氣得臉都青了,如此華而不實,空洞無物的文章,怎么能被取中?
他干脆從后面往前看,這一次朱元璋還真找到了幾篇不錯的文章一直看到了拂曉,老朱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愈發怒不可遏,“傳旨,把所有考官都叫到宮里,朕要問問他們,是怎么給朝廷取士的?論才大典,也是他們敢私相授受的嗎?”
朱元璋憤怒大罵,氣到了極點,不停在地上踱步,嘴唇不停哆嗦,喃喃自語:“大明不是南方人的大明,大明也不是舊派的大明,你們想搶走朕的大明,朕就要殺了你們,殺!殺!!”
突然,洪武大帝眼前一黑,身軀緩緩跌倒,一如在東陵時候一樣只是這一次,朱元璋沒有再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