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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8章 祠堂就是刑堂

  朱棣邁步走向奉天殿,距離還有百步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哂笑道:“朕看見萬重殺機啊!”

  木恩連忙躬身嬉笑道:“區區風云,泰山何懼!”

  朱棣斜了他一眼,笑罵道:“真本事學得慢,拍馬溜須倒是挺快的,小心朕讓你跟他們一個下場!”

  說完這話,朱棣也不管面色發白的木恩,直接升坐大殿,接受百官朝賀。

  剛剛起身,就有一大群文官搶著站出來。

  “陛下,臣等要彈劾練子寧!”

  “陛下,練子寧奸佞小人,毀祠堂,壞祖宗,天怒人怨,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面對指責,練子寧面色平淡,絲毫不放在心上。

  朱棣扭頭瞧著他,淡笑道:“練先生,朕剛剛提拔了你,就有這么多質疑之聲,你有什么話說?”

  練子寧忙躬身道:“陛下,議論紛紛,正是因為臣真正在做事,并非尸位素餐!”

  “哈哈哈!”

  朱棣仰天大笑,“好一個真正做事,那他們說你搗毀祠堂,焚燒靈牌,可有此事?”

  “有!”

  朱棣又道:“你可知道這是什么罪?”

  “臣當然清楚,毀人祠堂應當比照挖墳掘墓,按照大明律,應當誅殺!”

  朱棣面色冰冷,幽幽道:“練先生,聽你的話,似乎并不擔心朕會殺你,莫非有什么證物不成?”

  練子寧點頭,“陛下,臣的確有證物,不過請容臣賣個關子。”他扭頭對著那些彈劾他的官吏冷笑道:“爾等以為老夫該殺,不知道還有誰也覺得老夫該死啊?”

  話音剛落,鄭賜忍不住站了出來。

  “練子寧,你莫要太過猖狂,陛下讓你整飭宗法,卻沒有讓你傷天害理,更沒有讓你毀了人家的祖宗祠堂!這家國天下,家都毀了,國家也會大亂,練子寧,你就是亂國之賊!”

  “好!”

  練子寧微微點頭,“鄭大人,你說老夫是亂國之人,老夫這里正好有一樣東西,請你過目!”

  說著,練子寧點手,叫來一個侍衛,從袖子里倒出一樣東西,放在了托盤上,“拿去給鄭大人,還有其他大人瞧瞧吧!”

  侍衛快步送過來,鄭賜低頭一看,突然變色,嚇得連退兩步,險些摔倒,臉都綠了,“練子寧,你,你想干什么?”

  這時候其他人也都看到了這個東西,竟然是一塊骨頭,準確說是一截手骨,從胳膊到指頭,由于時間不短,已經變成了暗黑色。

  柳淳瞧見之后,差點笑出來,他們罵練子寧是狗,而練子寧的袖子里藏著骨頭,豈不是不打自招了?

  到底是錦衣衛出身,柳淳仔細打量了一下,應該是一個孩童的手臂,練子寧能拿出來,一定是有故事的。

  “陛下!”蹇義忍不住站出來,怒吼道:“練子寧攜帶大兇之物上朝,居心不良,乃是大不敬之罪,請陛下降旨,快快拿下奸人!”

  這時候其他大臣也都站出來,攻訐練子寧的人數一下子增加到了近百人,幾乎是一面倒。如此惹眾怒的事情,迄今為止,只有柳淳享受過,練子寧很幸運,竟然成了第二個,的確值得慶祝一番。

  不過前提是他能撐得住,畢竟此刻的朱棣已經站了起來。

  皇帝陛下怒了!

  朱棣掃視群臣,嚇得所有人都低下了頭,突然,朱棣又笑了。

  “不過是一塊枯骨,朕見過伏尸百里,又有何懼!”朱棣冷冷道:“練子寧,你說說吧,這塊骨頭從何而來?”

  “從祠堂而來!”練子寧聲音沉重道:“這塊骨頭是一個八歲女孩的,她如今已經十五歲,在兩年前嫁人。”

  所有大臣都有點發懵,就連朱棣都皺眉頭了,“你說明白點。”

  “是!”

  練子寧頓了頓,聲音沉悶道:“那個女孩只有區區八歲,一天在溪邊玩耍,發現了一只拳頭大的小雞,就抓來玩,因為十分喜歡,也沒有想太多,就給抱回了家中。結果不到一個時辰,就有人追到她的家中,把她,還有小雞都給帶到了村子里的祠堂。”

  “村中族老是她七叔公,竟然以女孩偷竊為名,當著上百號人,把她的右臂砍斷,并且風干之后,置于祠堂之內,要用來提醒族人,切莫偷盜!”

  練子寧說到這里,瞧了眼那些彈劾他的官吏,冷笑道:“諸公以為如何?這光天化日之下,祖宗祠堂之內,竟然出了如此殘暴之事,你們又作何感想?”

  此話一出,的確讓許多人瞠目結舌。

  鄭賜臉色微紅,卻依舊不服氣道:“練大人,此事的確太過分了,可畢竟只是你的一面之詞,縱然你說的是對的,也不過是他們族中規矩森嚴,民風淳樸,容不得偷竊之事罷了。”

  這話說得,真是好有水平!

  柳淳突然幽幽道:“鄭大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假使這是你的女兒,又該作何感想?”

  鄭賜臉色漲紅,“柳大人,我家中規矩森嚴,斷然不會有這種事情出現。而且練大人已經說了,女孩不是嫁人了,可見并沒有影響太大,也就不必追著不放!”沒法子,只能避重就輕。

  “她嫁給了一個傻子!”練子寧憤怒道:“女孩斷了手臂之后,幾乎喪命,好容易活下來,卻受盡了嘲笑折磨,連父母也以她為恥,別的人家也不要。故此只能早早嫁給了一個傻子,如今終日以淚洗面!”

  練子寧盯著這幫人,怒道:”諸位大人,你們都是朝廷棟梁,飽讀詩書,學富五車。不知道你們誰能給這個孩子一個公道?”

  “這個……”

  金殿陷入了詭異的安靜,只剩下陣陣吸氣之聲,沒人懷疑練子寧在撒謊。

  宗法私刑是普遍存在的,別說斬斷一截手臂,就算把人活活打死,也不稀奇。只不過過去朝廷對于這些事情,不但不管,相反,還很鼓勵推崇。甚至對一些規矩森嚴的家族,還要給予獎賞。

  對于地方官吏來說,案子的多寡,涉及到他們的考評。如果族內就解決了,對他們來說,自然是政通人和,安居樂業,完全可以視作德政。

  有些時候,一年到頭,也殺不了幾個犯人,到了年終,天子還要跑去跟老天炫耀,說兒子治理得當,沒殺幾個人,是上天之德云云。

  今天練子寧把這個人盡皆知的秘密給捅開了,對于朝臣而言,實在不是一件容易回答的事情。

  良久,蹇義才緩緩道:“練大人,此女遭遇的確令人唏噓,老夫也不勝同情。不過老夫以為這類事情畢竟少之又少,縱然是朝廷判案,也不免有冤假錯案。”

  “哈哈哈!”練子寧突然大笑,“蹇尚書,你說的真好聽,老夫問你,別說撿了一只雞,就算偷了一只雞,又有哪個衙門會判砍斷手臂?”

  “笞、杖、徒、留、斬,自隋唐延續至今,數百年不止。像什么挖眼、剔骨、刖足一類的刑罰,已經從歷代法令中刪除。而民間,卻依然故我。這個案子不是天涯海角,就在江南,就在天子腳下!就在諸位大人推崇的祖宗祠堂之內,爾等難道不汗顏嗎?”

  練子寧當真是火力全開,一個優秀的噴子,不但會找皇帝的問題,也會找群臣的漏洞,不但能噴天子,也能噴百官,這才是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全能好噴子。

  “練大人,老夫還是那句話,你這是以偏概全,攻擊一點,不計其余,無法讓人服氣!”蹇義頑固道。

  練子寧冷笑道:“蹇大人,既然你還想看!那本官滿足你!”他猛回頭,對朱棣道:“陛下,臣請陛下恩準,將更多的證據拿上來!”

  朱棣黑著一張臉,用力點頭。

  說來諷刺,剛剛朝臣爭論,朱棣卻一直出神,他想到了寶慶妹妹。

  沒錯,就是老朱的小女兒,他的幺妹。

  那么可愛幼小的孩童,天真爛漫,她撿到了一只小雞,怎么會想到是偷東西呢!誰知道,竟然招來了無妄之災。

  手臂砍斷,該是何等痛徹心扉!更讓人無語的是她因為被砍了胳膊,在所有人的眼里,她就成了壞女孩,別說同村的人,就連父母都嫌棄她。

  沒有辦法,只能嫁給了一個傻子。

  一輩子,就這么完了,準確說是活著一天,就要承受一天的折磨到死才能解脫。她的人生,在八歲的時候,伴隨著那一刀,徹底結束了……朱棣領兵打仗多年,手刃敵兵無數,自認殺人如麻。

  但是無論如何,他也下不去這個手啊!

  那幫號稱親戚族人,他們都是鐵石心腸嗎?

  這幫人當真該殺!

  就在朱棣思索之際,有侍衛抬著麻包上來,就在金殿上,當著群臣的面前,倒出了一大堆的東西。

  當他們看去的時候,無不驚駭變色,有的人更是嚇得干嘔起來。

  原來擺在他們面前的,全都是斷肢殘腿,可以明顯看出,時間并不相同,有的已經腐爛只剩下枯骨,有的還附著黑色的皮肉。

  在另一邊,則是各種奇形怪狀,五花八門的刑具,不得不驚嘆他們的發明能力,簡直比東廠的種類還要繁多。

  朱棣情不自禁走了下來,凝神觀看,眼中的怒火,迸發出來,他猛地盯著蹇義和鄭賜等人,憤怒指著肢體和刑具。

  “你們說,這是祠堂,還是刑堂?說!”

  天子的咆哮,在金殿回蕩,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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