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先生沒有徒弟,白龍便是清楚這一點才如此看重藥童這個位置,對于這位絕云宗的長老來說,藥童也是徒弟的一部分。
師先生其實有更多的選擇,可因為院子中那個老人,他只能選了杜七。
他不在意那個老人在想什么,只要是她的愿望,師先生都會努力去實現,一年了,這是他收到的第一個請求。
一個姑娘。
師先生與杜七對視。
杜七有些疑惑。
師先生覺得,有這么一個沒有過往的姑娘做藥童似乎也不是什么壞事情,平心而論,那雙眼睛就讓人討厭不起來。
“杜七。”
“是我。”杜七點點頭。
師先生在杜七面上看上了驕傲。
這丫頭……在驕傲個什么勁?
他又問道:“想好了給我做藥童就要能吃苦,你當真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怎么說。”
杜七平靜的說道:“十娘讓我聽先生的。”
這是她想的最清楚的事情。
她可沒有說自己一定能吃苦。
師先生心道果然是這樣,他說道:“那你走吧。”
杜七轉身離開,絲毫沒有留戀。
待杜七行至門前,師先生又說道:“停下。”
杜七停下腳步。
師先生問道:“你不覺得我無理?”
杜七搖搖頭,說道:“十娘讓我聽你的。”
她倒是覺得師先生很奇怪,至于無理,他比十娘差的遠呢。
師先生放下藥箱,腰背直起了一些。
師先生心想杜七這樣一根筋的姑娘做起事來手腳應該還算麻利,至少做一個工具人該是合格的。至于說能學到什么,那就看他的心情。有這么一個藥童對于師先生來說是一個比較新鮮的體驗,他當然不喜歡這種體驗,但是因為那個老人也無法拒絕。
師先生說道:“我收下你了。”
杜七點點頭,問道:“需要我做什么。”
她四周看過去,也沒有發現藥草什么的。
“你知道什么是藥童?”
“不知道。”
“果然……”師先生又抓了一把胡子,心道這要從頭開始教,他看著杜七拎著的紙袋,說道:“把東西放下吧。”
杜七將蜜餞袋放在花園中的巖石上,又解下兩個錢袋摞在上面,輕輕跳了跳,只覺得一身輕松。
姑娘青裙泛著漣漪。
師先生說道:“過來。”
杜七走到師先生身旁,她這才發現她比師先生要高一些,二人站在一起,師先生這個小老頭甚至需要“仰望”她。
杜七想到了杜十娘,學著十娘屈身,做到之后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姑娘笑清淺,一汪青裙如水。
師先生問:“你在高興什么。”
“我沒有高興。”
“你笑了。”
“哪有。”
師先生覺得眼前的少女當真是奇怪,說她懂禮顯然是高估她了,可是她的很多行為的確是行了禮的。反正肯定又是被那位杜十娘影響的,居然從角兒那得到了正面的影響,師先生多少有些意外。
又過了一會,該行拜師禮了,師先生這人對規矩很看重,哪怕是收一個藥童也要一絲不茍。
師先生揮手,庭院中突兀多了一尊太師椅,他坐上去,老臉嚴肅的問道:“你可愿意做我的藥童,也就是半個徒弟。”
杜七說道:“都聽先生的。”
師先生說道:“那你說愿意。”
杜七說道:“我愿意。”
師先生:“……”
他有多少年沒有這種感覺了?
而在杜七說了愿意之后,有一些東西發生了改變,所以說,沒事多說一些話是好事。
天上下了一道煙雨,杜七瞇起了眼睛,她好喜歡這樣的天氣。
師先生疑惑的抬頭看了一眼,又認真的說道:“入我門下,當有四禮,一個一個來吧。”
杜七輕輕嗯了一聲。
第一禮。
祖師禮。
師先生起身,取出一尊云狀令牌,上書絕云二字,那是絕云宗老祖的道號,只見師先生置令牌于上位,自己站于杜七身前,俯身行禮。
“祖師在上,青云峰不肖弟子師承欲攜一人歸山……”
禮節完備,三拜九扣,師先生方才起身。
這可不是他矯情,而是只要請了祖師意,便是當代掌門也要行此大禮,畢竟絕云宗還有老祖留下的一道神念。
老祖雖已飛升,可神通無限,不肖子弟請祖師又怎敢不敬。
杜七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不是看師先生,而是盯著那一塊云狀令牌,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隙。
實在是想不起什么,便只能看著師先生,見到這人如此的看重規矩,杜七對他的印象往好的方向改了一些。
就在這時候,師先生上了香,終于是站起身,對著杜七說道:“過來。”
杜七走過去,近距離看著眼前的令牌,又抬頭看了一眼那天上的云,她好像看到了一個人影。
“魂歸來兮!”師先生怒道。
這般嚴肅的場合,這丫頭還有空看什么風景。
杜七說道:“那邊有人。”
師先生抬頭,只看見了一片白云,天有煙雨亦有飛云,并不是什么奇事。
哪里有什么人。
師先生斥道:“安靜。”
杜七便不說話了,十娘告訴她要聽話,她當然聽十娘的話。
師先生領著杜七走到那令牌前,說道:“跪下。”
杜七覺得天氣還不錯。
師先生重復道:“跪下。”
杜七嗯了一聲,輕輕提起裙子,屈膝,跪在了那太師椅前。
“學著我,拜。”師先生雙手疊在一起。
杜七雙手疊在一起。
有一禮三扣,杜七級別不夠,便只需要一禮。
禮畢,杜七看了一眼天上,那片白云已消失不見。
云散。
煙雨灑落,濕了云狀令牌。
杜七揉了揉耳朵,心道怎么又是喚她先生。
禮畢,師先生站起身,等待著什么。
許久之后,除了天上重新飄了一片普通的云過來,一切都沒有變化。
師先生臉色暗沉,不解的看著那云狀令牌,眼里是深深的疑惑。
為什么……沒有動靜。
倒不是說祖師會有反應,而是這塊絕云令牌聯系著宗門禁地中的祖師神像,杜七行拜師禮,便可通禁地過將氣息留在青云峰,令牌會給予反應,這是一道最基本的禮節,還從未出什么岔子。
除非是禁地出了什么問題。
禁地是絕云宗根本,那便是絕云出了岔子。
“拜師禮終止,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師先生說道。
按道理下一次禮節便是讓杜七跪他,可是此時他心緒大亂,急需聯系宗內。
杜七當然是無所謂的,眼看著師先生上了花徑消失不見,便拾起了自己的蜜餞袋坐在那青石之上,取出一塊云狀的糖果小小的咬了一口。
蜜糖的甜沁入人心,姑娘面露幸福,繡鞋輕輕搖晃,這一幕對眼前人而言,便是人世間最美的風景。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世間常有相逢應不識。
隨著云煙消散,杜七咽下口中蜜餞,望著那一片空地,心道真是奇怪的人,可惜他走的有些快,本想給他一個蜜餞嘗一嘗呢。
斜風細雨垂面,杜七姑娘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