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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8 杜七有變化,也沒有變化

  安寧修長手指掠過琴弦,隨著她的撥弄,指尖流淌出清脆的聲響,若清泉落在山澗,如清溪刮過松枝。

  附以禪力后的琴音是這世界上最干凈的事物之一。

  若是她修為再高一些,便可以點化萬物。

  安寧輕聲道:“五聲……”

  說的該是宮、商、角、徵、羽。

  這些是基礎中的基礎,安寧是明白的,她奇怪的是,自己竟然真的變成了一個音癡。

  怎么會這樣。

  安寧百思不得其解,白皙手掌抓著自己的長發,似是要將其扯下來。

  她對于自己頭發有些不大適應,興許是光頭慣了。

  安寧從出生到如今還沒有什么東西是學不會的,所以會出現這般情況很不應該,若是她與大和尚說自己連五律音都記不住,大和尚又要說自己誑他。

  安寧食指至于面前,眸中銀光流轉,櫻口微啟。

  “啟。”

  話音落下,諸般妙法在其身邊顯現,佛經填滿了安寧身邊一切事物、塵埃,將其融成了一個佛印世界。

  這是她依靠神識拓印下凈土蓮宗的一切經文,隨時供她翻閱。

  許久后,她收了神通,那眼中疑惑更重了。

  凈土蓮宗有佛卷三千,她早就悉數洞悉,現在竟然忘了一部分。

  經過方才的驗證,安寧發現只要是關于音律的東西,在她眼中皆是一片模糊。

  這絕非是她記性差,佛印加身,除了道宗秘典與仙人之傳,這世上沒有她學不會、學不來的東西。

  那問題便是出在因果、姻緣之上了。

  若是如此,別說杜十娘教她,就是換了那隱仙來,自己該學不會還是學不會。

  安寧站起來,趴在窗前瞧著正在店里忙碌的翠兒,喟然長嘆。

  這也是磨難、報應的一種?

  也許是上天知道她學音律是為了接近翠兒姑娘,所以給她的考驗。

  亦或是金身隕于天劫之時尚未修復所導致的。

無論是哪個原因,都會極大的影響她修習音律的進度  安寧知道短時間之內她恐怕要背負著“笨丫頭”的名號了……

  那常姐姐該是會對自己失望吧。

  安寧視線落在翠兒身上,心道若是上天給的考驗,總歸是要克服的。

  天色漸晚。

  藥房中的姑娘們結了賬,結伴離去,第一次來的柳依依、秦淮表示體驗很好。

  很快的,藥房便冷清下來。

  杜七隨著明燈一陣忙碌,收拾鋪在床上潮濕的毯子。

  等她們倆收拾完六張床,天已經徹底黑了。

  杜七走出里屋,往椅子上一座,掀開衣領輕輕扇動,胸口劇烈起伏,許久后斷斷續續的說道:“明燈,收拾床鋪比作針灸還要累人。”

  明燈跟著走出來,望著杜七大汗淋漓的模樣,取了手帕擦拭著杜七的臉頰,隨后道:“我說了讓我一個人來就好,小姐又不許,我跟著翠兒姐學了許多東西,疊被子之類的都能做好的。”

  杜七想著明燈方才手腳麻利的樣子,點頭。

  這妮子比她還要嫻熟許多。

  而且……

  杜七看著明燈臉不紅心不跳,做了家務后還面色如常,捏了捏她的臉。

  “小姐……”明燈小臉微紅。

  “你身子骨比我要強許多,難怪十娘總夸你。”杜七笑著,起身道:“今兒單是艾灸就收了不少銀子呢。”

  杜七打開賬本,熟練的撥動算盤,抓了一把碎銀子往自己錢袋中一放。

  她掂量著錢袋,說道:“明燈,晚上想吃什么。”

  杜十娘讓她們吃好了再回家,所以今兒可以帶小丫頭吃些不一樣的。

  “小姐,十姑娘給了銀子了。”明燈說著自懷中取出一張疊成方塊的銀票。

  杜七一怔,接過銀票打開,然后又是一愣,隨后眼神怪異的看向明燈:“十娘對你可真好……”

  她可從未在十娘手里拿到過這么多用來零花的銀子。

  明燈輕輕顫著,有些害怕的道:“小姐,你……別這么看著我。”

  她知道小姐在十姑娘的問題上很“小氣”,便心中發慌。

  杜七不知道明燈在想什么,便摸了摸她的腦袋,緊接著開始做好離開藥房的準備。

  明燈將連韻送過來的蜜餞打包拎好,望著杜七那平靜的面容,猶豫片刻后道:“小姐……還不高興嗎?”

  “我?我好好的啊。”杜七道。

  “……”明燈走過去,拽住杜七的衣角。

  杜七看著她。

  明燈小聲道:“小姐從知道十姑娘今兒要去教那安寧姑娘練琴就一直心神不寧……選艾草時也弄錯了不少,給連姐姐做針灸時候也是,平日里連姐姐是不會覺得痛的。”

  方才連韻走時候,捂著脖子的模樣她都看在眼里。

  杜七沒想到明燈看的那么仔細,便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高興了。

  “我也不是不高興,就是……”杜七捂著心口。

  從知曉十娘是以琴為生,知曉十娘有一張沒有名字的琴之后,她明白琴對十娘的重要性,所以想要隨著十娘學琴。

  現在莫名被一個姑娘搶了先,總歸是有說不出的感受。

  “小姐有想過若是那安寧姑娘學不會……就好了,對吧。”明燈抬頭道。

  杜七眨眨眼,隨后輕輕踢了一下明燈,嗔道:“妮子。”

  “嘿嘿……”明燈傻兮兮的笑著。

  杜七開始有些明白十娘平日里罵她的心情。

  不知何時,她變得和普通人愈發相似。

  這種事情看起來是不應該發生的,實際上也不是第一次,因為即便她改變了,隨著時間無盡的流淌,這些改變終會磨成原初那條線的純凈。

  杜七很珍惜自己的改變,也沒有想過去糾正。

  正如現在,她是喜歡明燈的。

  明燈抱住了杜七的手臂,蹭了蹭后說道:“聽到那安寧姑娘不是學琴的料,小姐可安心了?”

  杜七輕輕嗯了一聲,吐出些許濁氣。

  十娘說那安寧學不會,她便覺得該是這樣。

  以往石閑、紅吟那時候她不再也就罷了,現在……十娘重要的東西,她不想讓給其他人。

  杜七這么認為,所以安寧學不會。

  某種意義上,安寧的猜測是正確的。

  杜七與明燈收拾了藥房,鎖上門前往青云醫館。

  那李青蓮已經離開,杜七摘下斗笠,準備回春風城的中心。

  庭院中,清風掠過請池,明燈坐在池塘邊,看向后院的方向。

  她隱隱約約可以嗅到一些淡淡的香氣。

  “我們走吧。”杜七一身輕裝走出房屋,對著明燈道。

  明燈起身,跟上杜七,問道:“小姐,先生閉關是在做什么。”

  杜七想了想,說道:“先生說在煉丹。”

  “煉……丹?”明燈不大明白,又嗅了嗅,似懂非懂。

  那氣味像是芝麻,雖然香,可是不合小姐的胃口。

  這么一想,明燈也就不在意了,隨著杜七出了青云醫館,轉彎來到巷子處。

  石嬰吊兒郎當的坐在馬車旁,嘴里叼著那萬年不變的青草,岔開腿坐在那兒,一丁點少女的樣子都沒有。

  明燈已經習慣了石嬰身上那股人血氣味,心道這位石姐姐若是好生打扮不至于說絕色,清秀還是有的。

  可她總是這般不修邊幅。

  “呦,來了?上車。”石嬰揮了揮手。

  “小姐,你慢些。”

  明燈先扶著杜七上了馬車,自己走到石嬰面前,說道:“石姐姐,我和小姐今兒先不回家,送過橋就好了。”

  “知道了。”石嬰點頭,心道明燈雖然看起來可愛,可讓杜七帶的越來越不可愛了,若是她再長大了一些,就是一個萬事想著小姐的丫鬟,著實是沒有靈氣。

  明燈像是感覺了什么,踮著腳盯著石嬰。

  石嬰被一個十多歲的丫頭看著,竟然莫名的心虛,她吐出口中青草,雙腿也合攏許多,道:“你不上車,看我做什么。”

  “沒什么。”明燈說道:“翠兒姐也說,石姐姐若是好好打扮一下,該是很好看的。”

  “呸,有你什么事兒。”石嬰俏臉一熱,抓住明燈的身子就將她舉起來,從前面往車廂里一扔。

  隨著一聲悶響,石嬰啐了一口,揮鞭驅車前行。

  沒想到堂堂八方客棧的妖人竟然淪落到被一個開源境的小丫頭指指點點,若是讓家里的孩子知道,她的臉該往哪兒擱。

  車廂內。

  明燈從杜七身上爬起來。

  “小姐,對不起…”

  “沒事。”杜七搖搖頭,明燈在石姐姐那也不是第一次吃虧了,卻還是喜歡招惹她。

  明燈則覺石姐姐雖然看起來很“邪惡”,實際并不是難相處的人,在這一點上和翠兒姐有些相似。

  “七姑娘,有件事我想與你說。”石嬰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姐姐說就是了。”杜七道  車輪滾滾,蹄聲清脆。

  “那李太乙,七姑娘還記得吧。”

  “記得。”杜七應聲道,她想起了十娘的臉。

  明燈震驚的看著杜七的細微表情,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小姐這般模樣。

  石嬰的聲音滲入車廂:“他死了。”

  “死了?”杜七平靜道:“是嗎。”

  不過死了一個人,杜七不甚在意。

  石嬰搖頭,她是以為杜七知道這個消息會舒服一些才說的,既然姑娘不在意,她也就無所謂了。

  李太乙關系著春風城那一次天劫,八方客棧在確定他什么都不知道后便將他煉化,想著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

  結果是沒找到。

  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春風城天劫一事成了一個迷。

  石嬰沉默。

  其實從李太乙那兒也不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得到,至少關于李孟陽的消息有不少,只是因為他還是一個普通的書生,不值得關注,所以那些消息只是簡單記錄于卷宗,無論是掌柜的還是幾位長老全都沒當回事,甚至若不是可能與天劫有關都不會記下。

  石嬰見過那李孟陽,她隱約感覺對方并非池中之物。

  聽聞李孟陽在四方書苑已經初露頭角,客棧殺了他的胞弟總歸是結下了惡果。

  若是紫衣書生真的成了四方書苑的夫子……

  石嬰想起自李太乙那兒得到的消息,便是一嘆。

  這事兒還是不與杜七說的好。

  想來,宗里也不至于因為四方書苑一個尚未發跡的書生而大動干戈。

  杜七不懂這些門道,只是覺得那人死了若是告訴十娘,十娘也不會高興,所以便將其拋到了腦后。

  “小姐,李太乙……是誰?”明燈小心翼翼的問。

  “一個男人。”

  “小姐認識?”

  “算是認識吧。”

  “是不相干的人?”明燈問。

  “不算是不相干的人。”杜七說道。

  明燈便不說話了。

  似乎死了一個人并不是什么大事,在石嬰口中只是死了一只螞蟻那么簡單。

  明燈想起石嬰身上的怨氣,覺得這是應該的。

  可為什么小姐也那么平靜。

  聽石嬰的口氣,小姐也不該是這般平靜的,因為不是不相干的人,若那李太乙是好人便該憐惜,若是壞人也該解氣。

  即便是那石姐姐,語氣也有波動。

  可在明燈眼里,除了最開始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她的小姐十分淡漠。

  那股淡漠讓她在一瞬脊背發寒。

  明燈與所有人不同,她吃下了那朵蓮花,所以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在小姐眼里看到那般讓人恐懼的東西。

  “你怎么了。”杜七轉頭。

  “……沒事、小姐,我……”

  明燈回了神,為自己居然害怕小姐而感到無法理解和羞恥。

  車廂之外,石嬰聽到明燈聲音發顫,說道:“是不是冷了,最近天氣是有些涼。”

  杜七覺得與可能,便抱住了明燈,將絨白披風讓給她一些。

  明燈嗅著杜七身上因為出汗而愈發濃郁的香氣,感受著小姐身體的溫度,逐漸安心。

  小姐總歸是小姐,怎么樣都是小姐。

  她的命都是小姐給的,居然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

  明燈認為自己病了。

  杜七認為她沒病。

  丫頭的眼神她很熟悉,海棠、寸心都有過和她一樣的時候。

  杜七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卻也習慣了。

  感覺到懷里丫頭微微發顫的身子,杜七心道晚上吃些暖的。

  喝點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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