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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2 一縷鮮紅化靈河

  萬千江河存于世上,有磅礴若日月經天的巨水蕩過名山大川;亦有涓涓不壅、涓滴成川,潺潺若溪穿過碎石、草叢,隱沒在叢林、山澗,行走在無人能到達,連鳥都飛不到的地方。

  對于一滴水來說,最好的歸宿大抵就是奔流入海。

  方寸之心,如海之納百川。

  平靜海面中的每一滴水都像極了姑娘的故人,流若星海,她們最終都會換一個樣貌、換一個性別,換一個種族出現在她的身邊……歷經百年千年,最后又變作水汽消散,等待著下一次回歸無垠的海面。

  滄海飛塵。

  杜七不覺得自己是海洋,因為那還小了一些。

  她低頭瞧著面前潺潺的溪水,嘗試著將繡花鞋深入溪流中,隨著那冰涼滲入腳心,杜七一驚后抬起腳,在地上磕了幾下。

  杜十娘見狀嗔道:“你這妮子,我就是帶了四雙鞋也經不起你這么糟蹋。”

  杜七往后走了幾步,靠著一棵樹休息,隨后問道:“十娘,你帶那么多鞋做什么。”

  正擦著一塊石墩的杜十娘沒好氣的說道:“給你吃。”

  “不是穿?”

  “知道你還問?”杜十娘說著,坐在那石墩上,打開一直背著的琴囊,取出過南風置于腿上,調了一下音準,接著點頭。

  杜七看著杜十娘的動作,想要問,卻沒有說出口。

  她若是問十娘在做什么,十娘定會說自己在彈琴,又要罵她了。

  杜七也不問杜十娘為了什么要在這兒彈琴,反正十娘喜歡就好。

  “十娘,這就是那叫做過南風的琴?”杜七借著月光看著杜十娘膝上七弦,三尺六的氣古琴淺色,泛著銀色光澤,琴身雕花,刻著仿若流水的印記,初見便有一股少女青澀之感。

  “真好看。”杜七感嘆道。

  “這還算是一句人話。”杜十娘說道:“過南風不常用,自然是要新不少的。”

  她隨手撩動琴弦。

  “錚!”

  一聲清脆在山林間回蕩,襯著一旁潺潺流水游入深山。

  “好脆的音。”杜十娘自己也很驚訝,以前琴藝不夠,這張琴沒有用幾次,現在再次上手才感覺到這第二張琴比第一張的音色要彩亮太多。

  也是,這三張琴本就是平娘特意給她準備的,那張歸桑實際上是一張練手用的琴。

  越往后的自然越好。

  杜十娘想的是正確的,那一張無名琴才是祝桐君最得意的作品,她知道杜十娘沒有演奏過一次……不知哀嘆了多少次明珠蒙塵。

  杜十娘曲指,做了幾道流水音后雙手按在琴弦之上,抑住嗡嗡余音,抬頭說道:“妮子,你還記得這兒嗎?”

  山里有溪流,溪水干凈冰涼,細細流淌。

  杜七望著眼前溪流說道:“記得。”

  那一次她光著腳來這兒找十娘,弄了許多傷處,是十娘借著溪水給她清洗了傷口……之后背著她回家。

  她該是不會忘記這件事情的。

  杜七看向那溪流,視線順著小溪一路落在天上那巨大的七彩靈力旋渦之上……

  家里只有明燈能看到那宛若實質的靈力,可明燈沒有問過,她便沒有解釋。

  實際上,雖然這渦流后來經過各方面的演化才變成這般龐大的模樣,可它最開始的確是出自春風城與這一條深山清溪。

  是那時她腳丫被割破時候流淌的血。

  初入春風城她什么都沒想起來,不知怎么去控制自己。

  現在自然是不會再出現那樣的事情。

  杜七心想她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能耐停下那靈力奔流,所以一直放任至今,也沒有與別人說過。

  反正對十娘有百利而無一害,春風城的姑娘愈發好看也與這件事脫不了干系。

  杜七嘆息,撿起一顆石子丟入溪水。

  她又不是第一次壞了規矩,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一旁的杜十娘將姑娘的動作收入眼底,沒有說話,相比于許久沒有碰琴的生疏,現在的她因為要教安寧練琴,重拾了琴藝。

  她帶著琴,沒有什么別的想法,只是突發奇想,想要在只有她們兩個人的時候給姑娘演奏一曲。

  手指輕揚,一曲流水清如濺玉,顫若鳳吟。

  杜七聽著那琴聲融入溪水,心道這聲響真的很好聽,比她以前聽過的都要好聽。

  她不會形容,所以腦中只有好聽和喜歡四個字。

  一曲終罷,杜十娘收了七弦琴,站起來舒展身子,走到那看著她發呆的姑娘面前敲了敲她的腦袋。

  “聽出什么了?你瞧你那個出神的樣子。”杜十娘笑著道。

  “很好聽。”

  “我就知道是這兩個字,你果然沒讓我失望。”杜十娘無奈。

  杜七眨眼,認真道:“可真的很好聽,是我喜歡的味道……十娘,這是什么曲子?”

  “什么曲子?說了你也不知道。”杜十娘撿起一塊石頭丟入溪水,看著那水花。

  “十娘,我想知道。”杜七拉住杜十娘的手。

  “行行行,我告訴你,你先松開。”杜十娘應付不來杜七那發亮的大眼睛,沉吟道:“相遇是緣,相思漸纏,山高路遠……”

  “天高路遠?十娘,你也要飛升了?”杜七一愣。

  “是山高路遠,你這妮子大晚上說什么胡話呢,什么飛升……我還想多活幾年。”杜十娘捏著杜七的臉,嗔道。

  杜七知曉自己會錯了意,松了一口氣。

  “款款東南望,好好的一首琴曲被你一攪合,一點味道都沒了。”杜十娘失去了再逗她的念頭,看著一片自天空緩緩落下的雪花,說道:“去我方才的地兒坐下。”

  “啊?”

  “聽話。”

  杜七便走到杜十娘彈琴的地方坐好。

  “抬腳。”杜十娘命令道。

  杜七照做。

  杜十娘抓住杜七的繡鞋,將其脫了下來,順勢還拽掉了那白綢長襪。

  “十娘,你脫我鞋干什么。”杜七很疑惑。

  “誰叫你蹚水玩?你看看這襪子,潮成什么樣子了。”杜十娘沒好氣的白了杜七一眼,脫了她另一只腳的鞋襪,輕輕揚手便丟入了叢林中,紅繡鞋翻滾,順著山坡滾了下去,再不見蹤影。

  “十娘,你脫了我的鞋,我怎么回去”杜七問。

  “你以往不是能的很,沒有鞋也能走路?”

  “那是以前。”

  “行了,我背著你,上來吧。”杜十娘在她面前蹲下。

  杜七的視線定在杜十娘的身上,這一幕很熟悉,好像就發生在不久之前。

  “十娘,我上去了,這琴怎么辦?”杜七問。

  “先在這兒放著,送你下去我再回來拿。”杜十娘隨口說道。

  “若是丟了怎么辦?”杜七很擔心。

  “我都沒說什么,輪得到你操心?”杜十娘說道:“安心,丟不了。”

  比起一張琴,她更不會做的事情是讓杜七在這寒冬穿著潮濕的鞋子去走山路。

  “上來。”杜十娘命令道。

  杜七嗯了一聲,那是十娘給她的琴,再怎么說也不會落到旁人手里,誰若是拿了她的東西……

  杜七安心的爬上了杜十娘的背,將腦袋磕在她的肩頭,一如從前。

  杜十娘掂了掂身后的姑娘,說道:“你這妮子比以前重了不少。”

  “真的?”杜七稍稍有些緊張。

  “自然是真的,只是還算勻稱。”杜十娘感受著背后的溫暖,笑著。

  她背著杜七小心翼翼的下山。

  杜七嗅著杜十娘的氣味,心道十娘還和以前一樣好聞,接著她有些疑惑。

  “十娘,這一次你背著我……和以前的感覺不大一樣,為什么?”

  杜七思來想去,覺得可能是那時候她沒有現在這么喜歡十娘。

  “不一樣?”杜十娘稍稍一怔,隨后說道:“是不一樣,那時你忘了名字,現在隨我姓。”

  “只是這樣?”

  “不然呢?”杜十娘拖著杜七的腿往上抬了抬,轉頭蹭了一下杜七的臉,說道:“對了,那時候你沒有鞋穿,現在我給你備了四雙。”

  山腳,兩輛馬車依舊停在那里。

  “姑娘回來了。”女車夫見狀,便要過來搭把手,不過被杜十娘拒絕了。

  “我自己來。”

  杜十娘將杜七放在車上坐著,取出新的鞋襪,拎著一小壺溫水給她洗了腳,甚至還要親手擦干凈。

  “十娘,我自己穿,你趕快去把琴拿回來。”杜七催促道。

  杜十娘聞言將擦腳布向著杜七小臉丟過去,嗔道:“你就想著琴。”

  說著,轉身回去取琴。

  杜七抓著綢緞,眨了眨眼,不知自己又是哪里惹十娘不高興了。

  她穿上新鞋,從馬車上跳下。

  此時,那女車夫正站在那兒看著她。

  “姐姐?”杜七嘗試開口。

  女車夫一嘆,開口說道:“當不得元君的阿姊。”

  她的聲音很空靈,像是天上的月光。

  不過杜七覺得還是十娘的聲音要好聽一些。

  “你認得我?”杜七疑惑,隨后說道:“和她們一樣,叫我七姑娘吧,旁的聽起來像是在喊青蓮姐。”

  若是讓十娘聽到了她也不知該怎么解釋,因為她本身就不記得,從哪兒解釋?

  “好,七姑娘。”女車夫見過各種模樣的杜七,又回應杜七之前的問題:“自然是認得的。”

  “我是誰?”杜七問。

  沒等女車夫開口,她便自己說道:“我是杜七。”

  女車夫看著她的自問自答,表情始終是那般淡然,至于說真正的心思,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姐姐,你和海棠是什么關系。”杜七問。

  女車夫回道:“契若金石,其嗅如蘭。”

  杜七明白了,說道:“真好。”

  女車夫點頭:“是很好。”

  她有好多個名字,有長有短,可那么多名字卻都不重要,所以杜七才記不住。

  若是讓女車夫挑一個喜歡的,那就只有“阿纖”一個。

  “你對景天感興趣?”杜七好奇的問。

  女車夫平靜說道:“宮里缺一只兔子。”

  “可他還不想去。”杜七說動。

  女車夫不說話,她自然知曉那孩子為什么不愿意與她一起走。

  杜七沉默了一會,抬頭道:“我忘了好多事情。”

  女車夫自然看得出這一點。

  杜七視線落在女車夫身上,輕聲說道:“你照看這春風城,避災驅難,不符合規矩。”

  女車夫身子一顫。

  杜七望著天上的靈力旋渦輕輕嘆息,說道:““我也不是守規矩的人,而你也沒有越線太遠,對了……你喜歡海棠?”

  “喜歡。”

  “稍稍說一些我想知道的。”

  “東玄。”

  “東玄……”杜七眨了眨眼,心想海棠是在東玄出的事?

  嗯……

  海棠死都死了,她興許也沒有給她出氣的想法。

  她本就是隨口一問,想來即便知道了,也不過是一些無聊的小打小鬧。

  此時,杜十娘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杜七沒有與車夫再說下去的興趣,一路小跑走到杜十娘身邊,接過她手中琴囊問道:“十娘,你怎么回來的那么快。”

  杜十娘胸口起伏,反復大口呼吸后說道:“我來晚一些,你再和她聊聊?”

  “十娘,我們也沒說什么。”杜七解釋。

  “我知道。”杜十娘心道姑娘不識逗,她還能真的因為這點小事吃醋不成?

  她指著那琴囊,面色古怪的說道:“拿這琴……我沒有上山,我過去它就在山腳下,好像是有人幫著咱們拿下來了。”

  “有人?誰那么好。”杜七瞧著眼前的青山。

  “估摸著是那景天公子或者是店里的人……他們不是喜歡派人保護你?”杜十娘無奈。

  “十娘若是不喜歡,就讓他們走。”杜七說道。

  “多了幾分安全,哪里有不喜歡?若不是這樣,我還真的沒有底氣帶你這個如花似玉的小丫頭四處亂逛。”杜十娘搖頭。

  “十娘比我好看多了。”杜七回頭,發覺那女車夫已經回到了車架上,她補充道:“咱們不會遇到危險的。”

  “你說這話,我聽著一點也不高興。”杜十娘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小路,說道:“還別說,知道有人跟著還不打擾咱們,是要安心許多。”

  她不是膽小的姑娘,可有杜七跟著,萬事都要謹小慎微。

  天底下多數做娘親的都是這個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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