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握著酒杯,清澈酒水泛起漣漪,她意外的看著眼前這個長著可愛虎牙的小姑娘,將手中酒水到與盤中,這才低下頭溫柔的詢問她找自己有什么事兒。
小虎想了想,說道指著不遠處說道:“姐姐讓我來的,說是敬姑娘一杯。”
她很聽小魚姐的話,所以換了一個不容易認出來的稱呼。
“你的姐姐?”杜十娘順著她的指引看過去,只見到了一個身穿小裙、面上與她一樣帶著面紗的姑娘。
此時,那姑娘對著她舉杯。
她是?
杜十娘有些疑惑,不過還是接過小虎手中酒杯放在面前,而后另外取一個酒盅滿上,微微拱手,抬頭一飲而盡。
她這般的姑娘,誰的面子都會給一些,尤其是來送酒的還是這般可愛的孩子。
小虎完成了姐姐給的任務,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杜七問道:“丫頭,你叫什么名字?”
小虎認真說道:“王隨魚,這是姐姐給我起的名字。”
小虎則是愛稱,她不想讓旁人知道。
隨魚?
杜十娘一怔,心道這可真是個好名字,她看著小姑娘面上的驕傲之色,會心一笑。
這般對名字的態度倒是和她家的孩子一模一樣。
“好聽。”杜七說道。
“那是。”小虎得意的墊腳,隨后轉身離開。
“很可愛的孩子。”杜十娘溫和的看著小姑娘蹦蹦跳跳模樣,忽的說道:“她有些像明燈那個丫頭。”
“十娘說的是。”杜七想著她見到的那一對耳朵,和明燈的貍花耳很像。
杜十娘和翠兒曾經說過的一句話——那明燈會是十娘某個姐姐喜歡的類型。
“十娘……”杜七想說什么。
“噓,聽戲了。”杜十娘提醒道。
杜七便收回了想要說的話,她覺得十娘興許不想知道敬她酒的是誰,因為十娘是聰明人。
眼前,姑娘們身著戲服登臺,杜十娘仔細的欣賞每個姑娘,至于其他人,她已經不在意了。
酒送故人,可不愿見面的,她也不愿深究對方的身份。
杜十娘抓著杜七的白皙小手,心想就好像她身邊這個孩子一樣,有時候了解的多并不是好事情。
只是,那小姑娘的名字會讓她想起了一個人,很是懷念。
魚行舟看著杜十娘還回來未有動過的酒水。
她是謹慎的姑娘。
便安心了。
“小魚姐,你不過去瞧瞧嗎?”小虎問。
“聽戲。”
“哦。”
一晃半個時辰過去。
杜十娘右側,杜七左手抓著杜十娘的衣角,右手端著茶杯小口喝著,眼睛則放在那戲臺上。
姑娘們準備的節目很好看,皆是一些杜七沒有見過的小劇,以姑娘家的愛情為主,唱腔婉轉動人,似是黃鸝鳥在唱歌,因為與情愛有關,所以杜七很感興趣。
休息期間,她瞧著那臺上姑娘們的艷妝,視線落在角落那一身鵝黃小裙的姑娘上,此時她們正起身離開。
杜七嗅到她身上有和石嬰相似的味道,該是那客棧的人,可聽早上她們的對話,似乎是石嬰的朋友。
十娘都不在意,她自然更不在意。
其實有更值得在意的事情……杜七稍稍歪頭,只見杜十娘的另一側,一襲藍衣的少女正抓著她的手臂不肯松開,正是先前在臺上撫琴的流螢姑娘。
杜七不是會吃醋的姑娘,便安心欣賞戲劇。
“姐姐。”流螢抓著杜十娘的手,甜甜的說道。
杜十娘說道:“許久不見,你的琴藝提升了許多。”
流螢說道:“怎么也不能丟了平娘的臉。”
“嗯。”
“自然也不能丟了姐姐的臉。”流螢說道。
“我哪還有臉面可言?”杜十娘搖頭,她這般壞了規矩還被人拋棄的姑娘沒有淪為笑柄已經是姑娘們給臉了。
“姐姐真的是這么想的?”流螢問。
“當然。”
“可我不覺得,是那公子的錯。”流螢說道。
“都過去的事兒,你放過我吧。”杜十娘嘆息。
流螢咬唇,旋即點頭。
她與杜十娘講的這些話是真的是很要好才能說的出口,似是石閑需要借酒壯膽,也就流螢占了一個妹妹的身份,可以稍稍任性一些。
流螢望著杜十娘的面紗。
杜十娘立刻說道:“燙了臉,不給你看。”
“我就知道。”流螢也不失望,問道:“姐姐這次準備留多久?”
杜十娘看向杜七,說道:“還沒定,應該不會太久,年還是要回去過的。”
流螢很滿意這個答案,便取出一個隨身荷包,說道:“姐姐離了店,咱們這兒開銷大……這些銀子姐姐先拿去用吧。”
杜十娘打開荷包看了一眼,發覺沒有碎銀子,盡是些銀票,驚詫道:“你哪來那么多銀子?”
“我的琴曲很貴。”流螢說著理所當然的話。
杜十娘對著她的腦袋輕輕一敲,嗔道:“從姐妹們身上吸血,你也是做得出來。”
流螢笑著,眉眼彎彎,露出一口銀牙:“我小,她們慣著我。”
接著,她認真說道:“姐姐,這些銀子,你不要嗎。”
“你說呢?”杜十娘反問。
“算是給七姑娘的見面禮。”她看向杜七。
“你要嗎?”杜十娘看向杜七。
杜七想了想,只能搖頭。
“姐姐還是那般愛欺負人。”流螢無奈,苦惱道:“可是我賺了這么多銀子,留著也沒處花。”
她又沒有嫁個良人的打算,現在過得也算舒適,將來該是一輩子都在這兒生活……暫時可不是需要銀子的時候。
杜十娘正要反駁,就見到秋屏走過來,一把抓住流螢那垂下的長發,怒道:“沒地方花是吧,我叫你沒地方花。”
“嘶……”腦后的劇痛讓流螢冷不丁的抽了一口冷氣,掙扎著嚷道:“姐,疼。”
“死丫頭,我安排你第一個上臺,你差點給我攪黃了,還好意思叫疼?給我起來,回屋再收拾你。”秋屏說著,將流螢硬生生的拽了起來,轉頭道:“這事兒十娘你就別求情了,這丫頭就是皮癢了。”
“……”杜十娘眨眨眼,沒有說話。
不少姑娘們注意到吵鬧,一發現是秋屏,就都不在意了。
“姐姐……”流螢紅著眼眶看向杜十娘。
杜十娘勾起嘴角。
流螢一愣,接著露出幽怨的神情,被秋屏抓著離開。
臨走時,秋屏對著杜十娘做了一個手勢,指了指她前面那一張空空的桌子。
杜十娘會意,表示自己知曉了。
“……”杜七在一旁眼看著方才還有說有笑的姑娘就這么被抓了出去,覺得她以前的想法果然是對的,相比于這些人,十娘對她、翠兒對明燈已經是相當溫柔了。
“妮子,你在這兒看戲,我出去一趟。”杜十娘說道。
“十娘是去要見這個人?”杜七說著指著她們前面那自始至終都空著的桌子。
“就你聰明。”杜十娘承認了,又想了想,說道:“罷了,你隨我來,只是一會見了青姨不要亂說話,別惹了她。”
“嗯。”杜七起身隨著杜十娘出了船艙。
小宴的主角突兀的離場,姑娘們卻并不在意,依舊玩鬧。
畫舫樓船靜靜的懸在湖面上,一動不動,杜十娘和杜七上了階梯來到甲板上。
大船甲板相比于船艙自然是冷風習習,些許雪花飄落,紅燈籠印在水面上。
此時天色漸冷,畫舫上還待在外面的姑娘只剩下三三兩兩。
杜十娘熟練的走到甲板一側,果然,一艘小船停在登船口,繩子整齊的系好。
她環顧四周,順著走了一圈,便見到一個半依靠在欄桿處的女人。
一眼看去,赤紅束腰趁著那纖細腰肢,暗色緊身袍袖上衣,下罩煙紗散花裙,鬢發低垂斜插碧玉瓚鳳釵,顯的體態修長妖妖艷艷勾人魂魄。
女人眼梢狹長,多了幾分媚色,眼眉之間點著一抹金調點,又添了幾分精致。
月下獨倚長桿,燈火映照之下,臉部輪廓分明,容色晶瑩如玉。
這是一個很有風韻的女人,不經意間展露無限風采。
那女人聽見腳步聲,轉過頭,視線在杜七面上微微停滯,最后回到杜十娘臉上,說道:“來了?”
與那盡態極妍的的身子不同的是,她的聲音要更清冷許多。
“青姨,好久不見。”杜十娘走上去,近距離看著她,旋即嘆息:“青姨你還是那般模樣……一丁點都沒有變過。”
柳青蘿,曾經也是春風城九苑的清館人,后來贖了身子便一直住在畫舫,偶爾教姑娘們寫文作畫,杜十娘也受到過她許多的幫助。
“你這妮子倒是成熟了不少。”柳青蘿說道。
她與杜十娘這個孩子站在一起,竟像是年齡不差幾歲的姐妹。
“青姨……”
“別叫姨,我聽著煩得慌。”柳青蘿說道。
“青姨和七姨是姐妹,我平白貶了青姨一輩,回去她又要說我不懂規矩了。”杜十娘解釋道。
“你總是拿她出來說事……罷了,誰讓你是她的女兒。”柳青蘿看著杜十娘,面露寵溺,隨后看向杜七,說道:“這就是她信里說的七姑娘?”
“妮子,過來讓青姨瞧瞧。”杜十娘招手說道。
杜七點點頭,走過來,乖巧的站在那兒。
近距離見到杜七的臉,柳青蘿面上閃過一抹驚艷,可多年的涵養讓她很快便回過神來,說道:“真好看,十娘,你比她可差遠了。”
杜十娘并不否認,對著杜七說道:“傻愣著干什么?還用我教你?”
杜七輕輕彎腰,說道:“青姨好。”
“那是我姨……你怎么能這么叫。”杜十娘牽住杜七的手,正要開口糾正,便聽到柳青蘿平靜的聲音。
“你若是敢讓她叫我阿嬤,我就大耳瓜子抽你。”
柳青蘿可是知道杜七稱呼那女人為七姨的,平白低一輩可以,高一輩不行。
杜十娘輕輕一顫,平時前方的水面道:“我就是說說。”
柳青蘿哼了一聲,走到杜七面前,溫和的說道:“外頭冷,姑娘先去屋里歇著,我和十娘隨便聊聊。”
杜七看向杜十娘。
杜十娘無奈,說道:“我才叫她出來,罷了,你聽青姨的話吧。”
杜七嗯了一聲,轉身離開,臨走的時候聽到杜十娘一聲驚呼,以及那女人冷清的聲音。
“拿姑娘做擋箭牌,瞧你那點出息。”
還有杜十娘訕訕的笑聲。
杜七回到廳內坐好,拿起一塊點心咬了一口,心想那人和七姨年齡相仿,可外貌差別很大。
其實她知道若是七姨恢復了元氣,說不得會更好看。
杜七轉過頭,視線掠過木板看著一個方向。
她就說師先生一直見不到人,原來是來這兒了。
他也是來找竹子的?
清冷月光灑下,柳青蘿舒展著曼妙的身子。
杜十娘在一旁說道:“您怎么和七姨一樣,都慣著那妮子。”
柳青蘿抬頭說道:“那是干凈的姑娘,能一樣嗎。”
“也是。”杜十娘深以為然。
柳青蘿靠著欄桿,望著下方清澈湖面,取出一小塊碎銀子丟了下去,眼見著水波蕩漾。
她仔細瞧著。
杜十娘也不出聲,許久后,直到水中一只魚泛著肚子飄了起來,柳青蘿這才開口說道:“我該是教過你登臺掃娥眉,下臺卸化妝的道理;你聽不進去,又吃了苦頭,我便不教訓你了。”
“謝青姨高抬貴手。”杜十娘語氣一頓,小聲道:“還有,您丟的是銀子。”
柳青蘿一怔,隨后打開錢袋,里頭放著幾顆小石子和碎銀子。
杜十娘說道:“這撿小石子的習慣什么時候才能改掉?”
“輪到你管我了?”柳青蘿面色一紅。
杜十娘對于這個女人走神丟錯了東西表示很驚訝,因為這般情況很少有出現過。
柳青蘿嘆息后說道:“我想起柳依依和連韻的娘親了,非要嫁人,結果落得這么個下場……前車之鑒,后車之師,我原以為……唉,誰想到又出了你這么個傻丫頭。”
杜十娘不語。
柳依依的娘親,連韻的娘親、柳青蘿,七姨都是差不多年齡的姑娘,對于上一輩的感情她了解不多,卻知道大家都是很好的姐妹。
其中有兩個姓柳,杜十娘有猜測過她們的關系。
柳青蘿驀得問道:“那李公子就那么好?”
杜十娘無奈道:“青姨,也只有您能這么直接開口問我了。”
那平靜的語氣,就像是在問她今天晚上有沒有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