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吧。”杜十娘心道這消息傳得這般迅速,她一點也不意外,讓她意外的是,小姐妹的態度并未改變,表面上看起來是在緊張,實際上,分明是在揶揄自己。
這興許就是春風城的姑娘,又或許……是因為尊上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不會給人太大的壓力。
杜十娘沒有過多的廢話,對著賣花的姑娘確認道:“阿櫻,你說七姨去了翠玉街?”
“我是這么瞧見的……”女人說著,瞇著眼睛瞧著石閑,旋即提醒杜十娘:“歡丫頭前些時日來我這兒要了一批二月紅,說是七姨讓買的。”
“七姨?二月紅?”杜十娘一愣。
“嗯,二月紅。”女人又補充道:“不過我看七姨的身子很好,就給她了。”
一旁的石閑想了想,詢問女人:“趙姐姐,二月紅,是我想的那個吧。”
“若是你想的是和石蒜一樣長在墳前的花,那就是了。”女人說道。
明燈在身后心道二月紅她見過,城南有一片墓園子,從山上看過去能遠遠的見到一片大紅花。
杜七不清楚二月紅是怎么樣的花兒,卻也從這位姐姐的口中了解了一些,大抵和她曾經穿過的練紅衣是同一個類型的物件。
就是死人用的花。
“七姨要二月紅做什么,快過年了,晦氣。”石閑不解道。
杜十娘蹙眉:“四閑,問題不在這兒,七姨要買東西為什么要吩咐歡丫頭?不是有咱們……她該不會有什么不想讓咱們知道吧……”
“你別嚇我,七姨身子好著呢,杜七,你說是不是?”石閑回頭看向杜七。
杜七點頭。
七姨身子說不上有多好,可是……離死還早著呢。
“你們兩個也別胡思亂想了,我尋思你們忙著準備演出,七姨使喚旁的丫頭有什么奇怪的。”賣花的女人哼了一聲:“也不能總是你們得寵,過分了。”
賣花女人半個身子探出柜臺,彎腰從柜臺前取出一朵水百荷花兒,拈花抬起頭看向翠玉街的方向,從她這個方向隱隱可以見得天望山上一片積雪。
“雪消門外千山綠,花發江邊二月紅。”賣花女人輕輕笑著:“你們怎么知道七姨不是因為你們的日子越來越好而高興……二月紅大氣妖異,正符合十娘你的氣質。”
“趙姐姐,你再拿十娘與那晦氣的花相比,我就要生氣了。”石閑盯著賣花的女人。
“好好好,我不說就是了,對了……這多水百荷送予你了。”女人將花兒遞給石閑,小聲說道:“水百荷象征冰肌脫俗的姑娘,當然……也有一種說法,這是二月紅的對花。”
石閑一愣,接過手中純白色的花。
對花?
是說這花兒天生和二月紅就是一對?
還沒來及的詢問,便聽到賣花的女人說道:“七姨去翠玉街加工過火燒玉,不過……這也不只是賣璞石的地兒,也有其他的店鋪。”
“四閑,咱們去瞧瞧,我可不信七姨會去買首飾。”杜十娘皺眉,翠玉街的方向……沒記錯的話,是有很多奇怪的店鋪。
“你別急,我看這女人就來氣,拿花比十娘你。”石閑和賣花的女人較上勁了,說道:“你說我是水百荷,十娘是二月紅,那明燈呢?”
話題忽然被轉到了明燈身上,小丫頭先是壓下自己的絨帽,旋即兩手捂著小臉兩側,生怕被人看出來她腦袋兩邊沒有長著耳朵。
“小明燈……咱們也不是第一次見了。”賣花的女人掩面一笑:“杜明燈,最適合她的花兒……自然是深水白蓮。”
明燈眨眨眼,杜七饒有興趣的瞧著這個和連韻來往親密的趙姐姐,心道這個姐姐真是有趣。
“十娘,她……好像真的有幾分本事。”石閑小聲說道,貍花和蓮花大抵都是花,師先生就不止一次說過明燈似蓮。
“我呸,她有什么本事,四閑,你被阿櫻騙了。”杜十娘無奈的說道:“你知曉明燈的事兒吧。”
賣花的女人噗嗤一笑,擺手道:“知道一些,小丫頭身上有一道蓮花印兒。”
因為平日里與花兒接觸,所以她和連韻的關系很好,自然知道一些細致的東西。
“你……”石閑這才明白自己被這個女人逗了,她咬牙,心想她不喜歡杜十娘身邊的姑娘都是有理由的。
正想著,石閑忽然眼睛一亮,指著一旁頭戴席帽、身圍披風的杜七說道:“姓趙的,那你說說她像是什么花,若是我滿意了,過些時日四苑的花環就找你做……不止如此,九苑的姐妹,我都去幫你宣呼。”
“這可是一筆大生意。”賣花的女人抿嘴一笑,看向一旁包裹掩飾的少女,說道:“這可是……七姑娘?”
杜七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頭。
她也知道她在這姐姐眼里是什么花。
“七姑娘這是怎么了?十娘,你是不是又打她了,再怎么說也不能打臉啊,姑娘還是要面子的,打打屁股就是了。”賣花的女人對著杜十娘說道。
“誰打她了。”杜十娘給了賣花女人一個白眼,說道:“就是點了個妝,見不得人。”
“你哪來的廢話,快些,我們還有事兒呢。”石閑催促道。
“好了,急什么。”賣花的女人打眼瞧著杜七,她雖然看不見現如今杜七的樣貌,可是平日里也沒有少撞見杜七,知曉她的模樣。
“其實我和連丫頭、柳丫頭有討論過這個事。”賣花的女人說道。
“然后呢?”杜十娘問。
對于這個女人和連韻討論過杜七,杜十娘也不意外,姑娘家沒事就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而這個賣花的女人也有對食,所以不在柳依依的防備中。
是的。
眼前賣花的姑娘在春風城里是有另一半的,只不過也是姑娘家,算得上是搭伙過日子,所以是對食。
杜十娘的視線在女人手指上戒子上掠過,心想這在春風城再常見不過了,也是因為這一點……石閑才舍不得走,大抵是女人將她和石閑比作一對,正巧撓在了石閑的癢處。
杜十娘覺得,這個賣花女人刻意勾起石閑的興趣,一定有目的,便看下去。
“七姑娘很好看,我如果有女兒,她能有七姑娘一半,我家那位怕不是做夢都能笑醒。”賣花的女人說道。
“去城南找一個丫頭養著唄,你們又不缺銀子。”杜十娘摸了摸明燈的腦袋,說道:“也是有這種乖巧的妮子的。”
“誰都像你似得,這么能撿人,杜七,明燈,還有淮沁給青姨做了徒弟的丫頭。”賣花的女人啐了一口:“要不,你出去幫我撿一個回來。”
“杜七,說杜七呢。”石閑不滿道。
“哦……也是,走偏了。”賣花的女人收起了笑容,看向杜七,她看不清楚面紗下,卻能感受到杜七的視線,半晌后平靜的說道:“柳依依說七姑娘像海棠花。”
“海棠?”杜七眨眨眼,心道自己和海棠可不像,秦淮才像。
“海棠……”杜十娘想了想。
賣花女人繼續說道:“其實并不合適七姑娘,海棠花是解語花,與桂花在一起寓意“玉棠富貴”,可是若是單單拿出來……十娘,你該是比我懂。”
“海棠花入詩,詩中,海棠花用來代指的美麗的女子。”杜十娘說道。
“正是。”賣花的女人點頭,繼續說道:“海棠花,又叫斷腸花,于戲曲中指男女別離,石姑娘也是戲曲大家,該是明白,所以海棠花本質上是離別。”
“那可一點不適合杜七。”石閑說道。
“是不合適。”杜十娘想起了杜七最喜歡的畫,心道海棠表別離,一點不好。
杜七卻覺得這名字很有意思,海棠的名字……也沒有這么多的意義,可現在看來,確實合適那只小兔子。
嗯,也不甚合適,因為對于自己來說,她們也沒有經過別離。
“柳依依說七姑娘像海棠,連韻說像牡丹。”賣花的女人說道:“牡丹是百花之王,高貴典雅,但是……也不適合七姑娘。”
“太膩了。”石閑說道。
“花是好花,可……”杜十娘想著杜七平日里的表現,搖頭:“這丫頭還配不上牡丹。”
“配不上不至于,只是不合適。”賣花的女人說道。
“我問的是你怎么看,你提連韻和柳依依做什么?那兩個合起來我看就是杏花,整日起春風……不要臉的緊。”石閑盯著賣花的姑娘。
“你們見過落花生的花兒嗎?”賣花的女人忽然說道。
“落花生?是說下酒的花生?還挺好吃的。”石閑說道。
杜十娘若有所思。
“正是。”賣花的女人的回憶著以往杜七干干凈凈,不驚艷卻耐看到極致的面容,說道:“落花生的花,一般在七月開。”
“七月……倒是個好日子。”杜十娘道。
“落花生的花很小,青青的花生株上,露出一點、一點一點鮮黃,很可愛。”賣花的女人說著看向杜十娘:“十娘,咱們以往去過花生地里……那景色,我一輩子也不會忘。”
杜十娘呼出一口濁氣,說道:“是很好看,你這么一說,真的很合適杜七這個妮子。”
盛花期,嬌小而醒目地點綴在萬綠叢中,疏密有致地灑在橢圓形的綠葉叢中。
單花綠里透鵝黃,隱鋒藏銳,很是可愛。
明燈對于這個話題沒有太多的想法,她覺得沒有什么花配的上自家小姐。
杜七本來不置可否,可聽到杜十娘說很合適,便將其記載了心里,心道有空去瞧瞧落花生的花兒。
“很合適嗎?我都沒有見過花生的花,你們莫不是在騙我吧。”石閑說道。
“算是合適吧。”杜十娘平靜的說道:“落花生的話花單生或簇生于葉腋,罕見生在分枝頂端的,那樣的花不結果,是不孕花……巧得是,我摘過一朵頂端的花。”
石閑一愣,不說話了。
不孕花,這說的不就是她們春風城里這些常年使用麝香的姑娘嗎?
說杜七可能不合適,但是杜七一直沒有來過天癸……也困擾了杜十娘許久。
這樣一看,這個女人說的還挺準。
賣花的女人端起柜臺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旋即半個身子倚靠在柜臺上,笑著說道:“花生也叫長生果,你們都能好好的……是七姨,也是我家那口子的愿望,十娘……你可能明白。”
“謝了。”杜十娘點頭,想起了曾經在自己身旁撫琴的姑娘,心道她與眼前的趙丫頭成了一對,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石閑和杜七卻都是一愣,尤其是石閑,立刻問道:“趙姐姐,你說什么呢……什么叫你家那口子,她和十娘是什么關系。”
“是什么關系呢。”賣花的女人垂下眼簾,輕輕撫摸自己手指上的戒子,說道:“大抵就像是石姑娘和十娘同臺的關系吧,畢竟在秋水樓……合奏也是有過的,她也像是一朵杏花,只是最后歸了我。”
賣花的女人說著,輕笑:“我也不比十娘你差,她還是挺喜歡我的。”
杜七明白了。
這個姐姐的另一半……曾經也是喜歡杜十娘的姑娘,就和流螢、紅吟和石閑一樣。
和紅吟姐更像,因為都是秋水樓的姑娘,不像的地方是……她放下了十娘,找了更合適的姑娘,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杜七這樣也挺好的,她看向石閑……心道若是石閑和秦淮在一起,再見面,便有些像是這般的光景。
石閑本來還沒什么感覺,被杜七看了一眼后忽然想通了,她深吸一口氣:“趙姐姐,你是在勸我?”
意思是她和流螢一樣,早晚也會放下十娘?
和誰?
淮竹嗎。
“我可不敢。”賣花的女人移開視線,嘆氣道:“不是也有紅吟這樣的傻女人。”
“阿尋是傻,只是你也不聰明。”杜十娘心道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立刻說道:“我們走了,阿櫻,你繼續忙吧。”
說著,杜十娘率先邁開腳步,帶頭離開。
“好嘞。”賣花的女人點頭,趴在柜臺上沖著杜十娘擺手,旋即瞇著眼睛說道:“石姑娘,還不跟上去。”
“我也不需要你的提點。”石閑沒好氣的說道。
“你還可以繼續努力。”賣花的女人說道。
“你說杜七像落花生般可愛對吧。”石閑眼睛一轉,起了一個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