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呂少君和魚行舟表面看起來是師徒,可實際上更像是母親與女兒。
這關系與杜十娘和杜七不太一樣,硬要說……和魚行舟、王隨魚的共同點要多一些。
在出事之前呂少君對石嬰的死活并不在意,這也很正常,畢竟是魔門的姑娘。
但是魚行舟這位九華劍主與她不同,雖然出身魔門,但是作風性格更像是仙居客……非要找出什么奇怪的點來,大抵就是魚行舟喜歡明燈、王隨魚那樣的小姑娘了。
當初的杜十娘也只是個小姑娘。
烈日被幕簾擋在馬車外,伴隨著石嬰與車駕的擦肩,王隨魚翹著圓圓的耳朵,趴在窗口盯著石嬰的背影。
“小虎是怎么了,師父可有頭緒。”魚行舟輕聲道。
“有頭緒,與你說也沒有什么必要,都過去了。”呂少君說道。
連九霄上仙的事情都需要魚行舟去消化許久。背負了青州以及天池澤無數生靈仇恨的虎妖就是小虎的父親這件事……還是作為一個秘密永遠的沉寂下去的好。
王隨魚是半妖,她的父親是隕落在青龍爪下的虎妖,因為虎妖的血脈提升,所以小虎生生的被拔高了一個境界,潛力也提升了許多。
而王隨魚十分恐懼她的“父親”,甚至一度差點被親生父親殺死,她對于虎妖有的只害怕,現在小丫頭該是察覺到了什么……
壓在頭上的大山徹底消散,小虎也活潑了許多。
呂少君嘆息。
小虎是活潑了許多,但是魚行舟卻沉寂了下來。
“想去見石嬰?”呂少君問。
“嗯。”魚行舟點頭,透過簾子看了一眼人群中的石嬰,隨后搖頭說道:“我知曉不方便,我不會去見師妹,師父安心就好。”
呂少君注視著魚行舟平靜的表情,眉頭抽了抽。
她可太了解自己這個徒弟了。
“咱們說好了的,石嬰的事情你不怪我。”
呂少君提醒魚行舟,她當初為了二長老的財產救下石嬰,雖然從二長老那兒弄出來不少的丹藥,可最后因為這件事……都差點惹到了道宮和佛門,果然做壞事是要不得的。
“我沒有怪師父,師妹在春風城也遇到了一些好姑娘,不打擾她就是最好的選擇……就好像十娘一樣。”魚行舟認真說道。
“是我的錯,當初就應該讓你入絕云的,跟著八方客棧早晚會這樣。”呂少君看了一眼豎起耳朵的小虎,寵溺的搖頭,隨后大大方方的說道:“自打我以為那沒良心的死于天劫后……也就看開了,這什么魔門掌柜的……做與不做都沒有什么意義,在淮沁游玩了這么久ꓹ當真不想回去。”
呂少君看向東方ꓹ露出一抹不知是愛還是恨的神情:“現在我想去東玄瞧瞧。行舟,你想去絕云嗎?我與云淺說說,送你上絕云也挺好ꓹ那兒現在可是有一根悟道竹ꓹ你也能幫我看看你小師妹這些年有什么長進。”
“最主要的是ꓹ在妹妹面前多說師父的好話吧。”魚行舟輕聲道。
“是啊。”呂少君抬起頭:“畢竟我和她爹都對不起她……現在想想,當初還不如帶著丫頭和桐君一起隱居。”
她說著ꓹ看著魚行舟:“怎么樣ꓹ去不去絕云宗?你是九華劍主ꓹ魚行舟的名號比我這個娘親都要好使ꓹ我聽云淺說了,丫頭很喜歡你……”
以魚行舟的天賦,也能使劍,若是入了絕云ꓹ云淺估摸著做夢都能笑出聲。
魚行舟發現她的師父是認真的,心想師父的變化可真大,以前她是一直將自己當做客棧未來的掌柜的培養的ꓹ現在居然讓她入絕云。
看來夫子遭受天劫與魏云笈生死難料的事情……真的改變了她許多。
“若不是師父……這客棧可就是真的人人喊打了。”魚行舟柔聲道。
呂少君做八方客棧掌柜的這些年ꓹ雖然魔門依舊是臭名昭著ꓹ不過總歸不是無惡不作,一眾弟子還是有底線的。
倘若師父不再管客棧,那些自以為資歷比她師父還高的一個個長老……定會把八方客棧往絕路上帶。
“人人喊打有什么不好。”呂少君呷了一口茶水,蒼白的面色好了一些,她輕聲說道:“書院一直視我如魔頭,也該讓他們瞧瞧離了我……這魔門會是什么樣子。”
“師父可不是任性的人。”魚行舟無奈說道。
“以前不是ꓹ現在不一定。”呂少君放下茶杯,嘆息說道:“我不喜歡師承,因為你小師妹喜歡他……可我也沒有資格說師承,與他一樣,我現在只想聽她喚我一聲娘。”
魚行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她輕輕踢了一腳那個豎起耳朵偷聽的小虎,隨后擔心的說道:“師父這么長時間不在宗里,上面有些不安分了。”
魔門里可都不是什么好相與的,更不要說……現在宗里已經有人知曉她師父受了重傷。
“你說老東西??他是石嬰的二叔,滅了石嬰滿門……背上這血海深仇,自是坐不住了。”呂少君伸了個懶腰,笑著說道:“怕什么,我正巧不想管這爛攤子,誰有能耐誰上。雖然老二平日里沒有什么能耐,但落井下石做的還不錯。”
“師父!”魚行舟急著道:“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好了,我知曉他開始整合宗門了……說不定還想著趁著我的傷把我除掉,畢竟這些年我可沒有少壓榨他。”呂少君拿過一旁的褥子蓋在身上,繼續說道:“老東西恨我入骨,但是你這個九華劍主,我借他兩個膽子他也不敢動。”
“師父你呢?”魚行舟說道:“現在當務之急是恢復傷勢。”
“也不急。”呂少君修長手指絞在一起,眨眨眼說道:“這不是有云淺在嗎?那女人可舍不得我死,再說了……她就算是舍得,桐君也舍不得。”
“……”魚行舟看著自家師父竊笑的模樣,一愣之后無奈道:“師父離了宗門,越發的不穩重了。”
“總是死氣沉沉的可沒有人喜歡,像桐君那樣也挺好的。”呂少君抓住魚行舟將她拽進被子里,輕聲道:“云淺在,你怕什么。”
“行罷。”魚行舟點頭。
是了。
一直以來八方客棧和絕云宗都是勢不兩立,誰能想到這領頭的居然是一對生死相依的好姐妹?
甚至師父的女兒都交給倚石仙子養護。
以仙子能從無天大圣、道宗和佛門手中得到悟道竹來看,少了師父的客棧完全不夠看。
“你只管安心修煉,宗門的爛攤子……順其自然就是了。禪子在春風城,翻不了天。”呂少君想了想,說道:“你抽空回去一趟,把咱們自己的丫頭帶回來,其他的,放著他們鬧罷。”
“嗯。”魚行舟終于確定了,呂少君現在真的沒有管客棧的意思,她鉆進了呂少君的褥子,抱著自家師父的腰,輕聲道:“客棧就不要了?”
“你想什么呢,哪能不要。”呂少君捏了捏魚行舟的臉,說道:“我等著秋后算賬呢,你說……等老二惹上了云淺,我以保他一命出面,再要他那些藏匿的寶物他會不會答應……嗯,也不是寶物,我想他死。”
她想著想著,才發現她已經不惦記寶物了。
“我就知道您有算計。”魚行舟看著呂少君狡黠的眼神,搖搖頭,沖著王隨魚說道:“小虎,過來陪師父睡一會兒,別傻站著了。”
“來了。”王隨魚乖巧的鉆進了被子,在呂少君一側躺下。
就在這時候,石嬰忽然回頭看向愈發遠行的馬車,只在幕簾輕輕晃動。
“石丫頭,你瞧什么呢,那阿纖可是已經走了。”少女們笑著。
“沒什么……”石嬰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她方才好像聽到了有人再喚小虎?
拍了拍自己的臉,希望早些振作起來。
王姑娘看見石嬰心不在焉的模樣,還以為她是因為廟會不能和杜七一道游玩而傷心,便笑著說道:“早些去車行取了馬車,咱們今晚還要接待客人呢。”
在王姑娘的這一座琴樓里,紅倌人比清館人要多一些……而這種有才的姑娘本身就是十分受歡迎的,即使是紅倌人,也有許多人喜歡。
“接待客人?”
果然,一聽到琴樓的姑娘要重新拾起活計,石嬰立刻緊張起來,她蹙眉說道:“前幾天姐姐不是與我說,琴樓不是已經不接待客人了?”
因為銀子足夠了,姑娘們準備歇息歇息。
王姑娘敲了一下石嬰的腦袋,嗔道:“你這是什么耳朵,再說了,你瞧瞧你身邊那一個兩個的死丫頭,眼睛綠油油的和狼崽子似得,不找客人,難道你負責陪她們玩?”
石嬰聞言看了一眼身邊環繞的姑娘們,吐出一口濁氣。
真是想不明白。
是了,琴樓的姑娘們早就習慣了先前的生活,真閑下來了反倒是不自在。
“倘若石丫頭愿意陪我們玩,封樓都可以……”琴樓的少女手握折扇,雙手環胸淺笑著。
“大冬天拿把扇子,你裝個什么勁,呸。”
“石丫頭身子還壞這呢,你們可少打她的主意。”
王姑娘的一句話似是石頭丟進了水里,讓石嬰周圍的姑娘們吵吵嚷嚷,也不管還在街上。
“她們……罷了。”石嬰一只手揉著太陽穴,另一只手死死攥著輪椅上的扶手,預示著她內心并不平靜,住進來這么久了,她依舊不知道應該怎么對付琴樓里的姑娘。
“妹妹也別嫌姐姐們吵鬧。”有身穿花襖的麻花辮少女蹭了蹭石嬰的手,她給坐在輪椅上的石嬰蓋上了綢緞,旋即接過王姑娘的工作,一只手握住后面的推把,走了一步,看著輪椅上皮膚好的似是嬰兒的石嬰,臉不自覺的紅了起來。
是了,這琴樓也是有清館人在照顧石嬰后,默默喜歡上她的。
石嬰抓著腿上的錦緞,往胸口上提了提。
“冷了?”王姑娘瞇著眼睛看著石嬰。
“是有些,阿暖,謝謝。”石嬰轉過頭對著花襖少女說道。
“與我還說什么謝。”花襖少女嘆氣。
王姑娘在一旁眨眨眼后笑著對石嬰道:“是了,你這丫頭一身武藝也碎的干凈……身子虛的很,看來阿暖是比我更適合照顧你。”
“王姐姐……”花襖少女紅著臉嗔了一句,埋著頭推輪椅。
王姑娘看著石嬰不知所措的眼神,心想事情也急不來,便看著前方吵嚷的姑娘們,說道:“難得出來一次,鬧騰就鬧騰了。”
“是難得一起出門。”石嬰點頭,然后盯著王姑娘:“所以……晚上接的是什么客。”
王姑娘掂了掂腳尖,雙手背在身后,加快腳步后回頭說道:“和你有什么干系,是丫頭們的客人,又不是你的,你只是暫住在琴樓而已。”
“……”石嬰攥著綢緞,咬牙,心想若不是自己還受著傷,定要這個妮子好看。
“姐姐,你別吊著她的胃口了。”花襖少女心疼石嬰,請求道。
“你別說話,這樣,石丫頭既然不想姑娘們迎客……你若是替姑娘接待客人,我就與你說來的是誰。”王姑娘說道。
“我?我可做不來這個。”石嬰紅著臉啐了一聲。
“可惜了。”王姑娘瞇著眼睛,加快腳步追了上去,與吵吵鬧鬧的姑娘廝混在一起。
“……”石嬰哼了一聲,旋即面色平靜,她被調笑慣了,也不至于惱怒,只是覺得自己的好心被人無視有些不大舒服。
花襖少女推著石嬰的輪椅走在最后面,她猶豫后說道:“王姐姐逗你玩呢,可別往心里去。”
“阿暖,你也要接待客人嗎?”石嬰回頭問。
“姐姐說的是以后不接待男人了,女人的活還是要的。”花襖少女搖搖頭,壓低了聲音說道:“從今往后,咱們這兒的姑娘只接待姑娘家,王姐姐就是急你呢。”
“……”石嬰聞言一愣,隨后呸了一聲:“我說呢,如果是姑娘家就沒關系了,姐姐真是的,直說不久好了。”
“其實男人和女人都一樣得,只有局外人覺得不一樣。”阿暖搖搖頭,接著說道:“妹妹你方才該答應王姐姐去接待今晚的客人的。”
“就算是姑娘家也沒有讓我去的理由……吧。”石嬰說著,語氣越來越慢。
雖然阿暖喜歡叫她妹妹,但從不會逗她玩,這是最老實的孩子。
“是七姑娘?”石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