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樓不愧為春風城最好的酒樓,這兒的雅間哪怕是中等檔次都裝飾布局的豪華而不庸俗,讓姑娘們身心舒適。
嬋兒此時褪下了云肩和小襖,趴在軟榻上晃蕩著兩條白皙的長腿,讀著方才在路邊買到的。
七姨在另一側坐著,瞇著眼睛瞧著桌前正打著巧牌的一桌姑娘,顯然很享受這般溫馨的氣氛。
方桌上,一副白玉做成的棋牌攤開,桌前,坐著杜十娘、石閑、杜七、祝平娘四個姑娘。
她們在一起玩,選擇的打法是二打二,于是很自然的杜十娘和祝平娘成了一頭,石閑和杜七一伙,相互對抗。
“贏了。”杜十娘面露笑容丟下最后一張玉牌,完全看不出她有一肚子的話要問祝平娘。
祝平娘笑著將手中三張牌放在杜十娘的牌上面。
她們兩個只要有一個先出完就算贏。
“還有一局呢,現在不過是平了,十娘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了。”石閑哼了一聲,旋即看著自己身邊那仍舊抱著一把玉牌的杜七,嘆息道:“丫頭,你真的會玩嗎?”
“四閑姐,我今天才學會的……”杜七紅著臉放下自己沒有怎么出過的玉牌,很不好意思的說道:“對不起,咱們又輸了……”
她也僥幸贏過,可完全沒有什么參與感,幾乎都是石閑一個人帶她走向的勝利,將她換成一個完全不會玩的人也沒有什么分別。
明燈趴在杜七身后,伸著腦袋說道:“小姐是今天下午才學會的,以后會越來越厲害的。”
“大概吧。”石閑摸了摸明燈的絨耳。
“我就知道這妮子玩不好,才一直不帶著她玩,這般需要動腦子的玩意,她不行。”杜十娘一本正經的說道。
祝平娘輕輕敲了敲杜十娘的額頭:“·別老是這么說姑娘,萬一真的說傻了,你哭都沒有地方哭去。”
杜七心想世上哪有人會靠說就能讓別人越來越傻的。
“傻了也沒什么不好,我瞧她沒心沒肺的樣子,活的才高興。”杜十娘瞪了杜七一眼,說道:“換嬋兒來打,再和你玩一會我估計四閑就要罵人了。”
杜七:“……”
她看向石閑,發現石閑別過頭去,便知道自己打的真的很不好,只能起身去找嬋兒。
能直接嫌棄自家姑娘,也是關系好的證明,不用顧慮那么多。
明燈想要跟著杜七一同離桌,卻見祝平娘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對著明燈說道:“丫頭來我這兒坐,給我添添運氣。”
明燈只能乖巧走過去。
杜十娘似是隨意問道:“平娘,筍,翠兒可是送到秋水樓了,你給我準備的梅株呢?”
“在樓里呢,小三十六給送過來的,明個我讓她去幫你栽上。”祝平娘隨口說道。
“小三十六?”杜十娘略微抬頭。
“怎么,你沒見到?”祝平娘面帶淺笑。
“……”杜十娘不置可否,終結了這個話題。
石閑沒聽明白,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巡視,似是一只嗅到腥味的貓咪。
“嬋姐姐,十娘叫你過去打牌。”杜七走到嬋兒身邊,小聲道。
“啊?”嬋兒臉色一變,抓著自己的:“我正看到好看的地方,姑娘不是打的好好的?怎么忽然要換人。”
“四閑姐嫌我打的不好。”杜七頷首。
嬋兒眨眨眼,一個翻身下床,摟著杜七的肩,安慰她:“小姐也是的,怎么能對姑娘說這么過分的話?”
即使是真話,也得照顧著姑娘家的面子?更不要說杜七本來就是臉皮薄的孩子。
“我去陪姑娘們玩一會。”嬋兒說著,指著床上的:“姑娘若是閑著就看看書,故事還挺好的。”
“嗯。”
嬋兒離開。
杜七坐在床上,拾起那一本,看了一個開頭,發覺并不是她喜歡的情愛,而是不安定的打打殺殺,就不感興趣了。
嬋兒姐的性子也不像是喜歡情愛的姑娘,稍稍的可惜,若是講述的是男歡女愛,她一定會耐下心來看。
杜七忽然感覺到七姨的視線,坐起身子看向不遠處慵懶躺在睡椅之上的老人。
“七姨,怎么了?”
“沒什么。”七姨眼角皺紋又深了一份,卻掩不住那眸中笑意:“姑娘比我從淮沁回來又長高了一點,也大了些,到底是長身體的小姑娘。”
杜七應了一聲,隨后聽著外面傳來的打牌聲,問道:“七姨怎么一個人在這躺著……是先生惹你生氣了?”
七姨先是一怔,隨后哭笑不得:“這事兒連姑娘都知道了?”
“十娘與我說的。”杜七說道。
“行了,和他沒有什么干系,我本來也沒有刁難他的意思……只是,興許是這幾個月因為膝下的丫頭我心情好了些,他有些得寸進尺了。”七姨平靜說道。
杜七心道先生也不容易,可說到底是他的錯,點頭。
“翠兒不來了?”七姨問道。
“不來了。”杜七搖頭。
七姨了然,隨后從隨身的包裹中取出一個錦盒遞給杜七:“本來想親手給她的……過了今日也沒有意義了,就請姑娘晚上幫我轉交給她。”
杜七掂量手中錦盒,發覺略微沉重,好奇的問道:“七姨,這里頭是什么?”
“說不上是禮物,一個舊物件,想著挑個日子給那丫頭,今個正好。”七姨輕輕一笑。
除了翠兒的東西,她還給姑娘們準備了幾件小禮物,也沒有什么好特意拿出來說的。
她看著杜七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忽的嘆息一聲,說道:“姑娘想看,就打開瞧瞧吧,也不是什么珍貴的玩意。”
杜七使勁點頭,隨后小心翼翼的打開錦盒,便在里面見到了一塊紅白相間、十分嬌艷的玉墜,上面穿著一根紅繩,看著像掛在脖子上的首飾。
她眨眨眼。
七姨解釋道:“這是火燒玉,是只在天池澤產出的軟玉,不久前我得了它,就找了匠工雕了個小墜……準備送給翠兒。”
她說著,牽住杜七的手:“那火燒玉太小,下次有大的,我一定給姑娘也弄一塊。”
杜七嗯了一聲,隨后有些發怔。
天池澤?
那是翠兒姐的老家……
她看著七姨那略帶渾濁的眼睛,心道七姨不愧是看著十娘她們入店的,連十娘都不知道的秘辛,七姨卻記得那么清楚。
“我記得翠兒姐是天池澤的姑娘,天池澤有一座寺廟,翠兒姐以前很喜歡去拜佛。”杜七說道。
七姨低緩道:“姑娘知道的倒不少……天池澤是個好地方,算是南荒為數不多山靈水秀之處,出了不少有名的琴師、樂伶,也離十娘的家鄉很近,可惜后來糟了妖禍,連帶著十娘的老家也……”
她本意沒有與杜七說這些的意思,可氣氛到了,作為翠兒最喜歡的姑娘,讓杜七多了解一些翠兒沒什么不好,這樣……杜七也能多疼疼翠兒那個丫頭。
杜七捧著錦盒,認真問道:“七姨,你和十娘總是說妖禍,翠兒姐的家是毀于什么妖禍?是姐姐們總體起的大圣嗎?”
“是大圣。”七姨應聲。
杜七不意外,看向南方。
淮沁之外百里,一道金色身影遠遠望著徐阿也和一眾元山護衛縱馬入淮沁官道,凝視許久,忽的心頭發涼,根根鎏金毛似鋼針般束起。
金影猛然抬頭,卻見天空如黑幕合上,一道無聲白練直直沖著它的腦袋而來。
金影眸子縮成一點,想要動作,卻發覺自己四周的空間仿若被固化了,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它本不懼天地,因為它就生在漫天劫雷中,所謂劫雷對它來說早就失去了恐怖的意義。
可金影望著此時的白練,時隔許久,終于再一次品嘗到了恐懼的味道。
白練劃破了空間,在空中留下了一道閃耀天地的尾巴。
“轟!”
白色閃電忽然縱身,狠狠的在它臉上抽了一記,那不可一世的金色身影用可怕的速度被擊飛,噗通落入天望海中。
火辣辣的痛楚直擊靈魂,許久之后……金影齜牙咧嘴,再一次躍出水面時,身上的金光略微暗淡。
“是誰!”
他眸子中帶著無盡的兇暴和怒意,怒吼著,似是要找到偷襲它的小人。
可緊接著,那份殺意就變成了驚愕。
因為烏云散去,天上下了一道煙雨,和風細雨落于面上,映著那焦黑的毛發和它錯愕的眼神。
知道是誰了。
金影老老實實坐下,抬手又抽了自己一個耳光,然后它又一次飛了出去,沉入海中。
只是這一次不是被動,而是主動。
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它一定是錯了。
金風樓,杜七收回視線,心道這不是她的本意,可她的確心疼翠兒姐。
“是大圣,不過應該不是你說的大圣。”七姨解釋道:“妖族有許多大圣,統稱妖圣,姑娘說的世人皆知的無天大圣,而毀了天池澤的聽說是一頭虎妖。”
她說完,望著杜七那驚詫的眼神,奇怪道:“姑娘怎么了。”
“啊……我……”杜七不知所措。
七姨知道杜七對神話傳說、妖魔鬼怪感興趣,正巧也沒事,便隨意說道:“無天大圣可怕,也是從咱們南荒出去的,可事實上……從大圣出世,這兩年反倒是安穩了不少。”
“七姨,毀了翠兒姐家鄉的不是無天大圣,而是一只虎妖?”杜七小心翼翼的問。
“應該是吧……”七姨回憶道:“十娘來春風城前后,有不少逃難的說見到百丈高的大蟲。”
“虎妖……”
杜七腦海中閃過疤臉少年和秋水姐的臉。
有一個叫做青州的地方曾經遭遇妖魔奪取龍脈,段千川的父親死在那場劫難中,后來一個道姑一招擊敗妖魔,之后妖魔逃難到南荒。
算著時間該是沒有猜錯。
“現在的妖靈……怎么都變成的這么兇暴?”杜七不解的問。
在她的心中,妖應該是似以前那些陪著她的孩子一樣活的久,又討人喜歡才是。
“七姑娘這話有些奇怪,心中有惡既是妖,這世上的妖什么時候善過?”七姨嚴肅的說道。
她活的久,更清楚種族之爭帶來怎么樣的血腥和戰亂,半妖就算了,對于為惡的妖魔……可不能有半點的憐憫之心。
“沒有善過?”杜七手指忽然僵硬。
是了。
她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人……跟著她的又能什么好脾氣。
海棠就不說了,刁蠻都算是夸獎她的,簡直是胡來。
在夢里,那使劍的小花和另一個用劍的白衣人整日打來打去,一點也不文靜。
寸心死于劫雷。
近一些的,連花瞳在一開始認識的時候也不是好相與的,咬的白景天幾天沒有緩過勁來。
杜七嘆息一聲,她這才明白,不是妖魔變壞了,而是她入世之后,變了立場,所有才有善惡的觀念。
“我就知道會這樣。”杜七臉色微微發白,望著手中那盛著火燒玉的掛墜。
“七姑娘你沒事吧。”七姨看到杜七暗淡的臉色,哪里還躺的住,起身盯著杜七。
屋外,一陣清脆的噼里啪啦的聲響后,杜十娘沖了進來,面露焦急:“妮子怎么了?”
“臉色不太好,你也別太緊張。”七姨無奈。
此時,石閑、祝平娘、明燈、嬋兒也走進來,憂心的看著杜七。
“哪兒不舒服?”杜十娘緊張的問。
杜七抬頭,視線掠過屋內的眾多姑娘,最后停在杜十娘的淚痣上……
十娘可真好看。
她不是會后悔的姑娘,說好觸摸身邊的風景,就不會退縮,再說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規矩,壞了也就壞了。
她臉色發白的原因只有一個。
“十娘,我肚子疼。”杜七咬唇,睫毛顫顫,雙手捂小腹。
“啊。”明燈一拍手:“小姐上午在琴樓吃了許多涼東西,定是吃壞肚子了。”
“……我教你少吃些冷的你忘了?你當你是嬋兒有個鐵胃?”杜十娘眼角微微抽動,石閑見狀,牽住杜十娘要抬起來的手。
“行了,虛驚一場。”祝平娘目光一掃就知道杜七沒有大事,單純的是受涼了,喝點熱茶,睡一覺也就好了。
祝平娘為了不讓杜七挨訓,牽著杜七的手出門帶她下樓緩解,也讓杜十娘冷靜一下。
屋里。
對于在場的姑娘們來說,不過是一場鬧劇,只是這么一鬧,也就沒有了打牌的興致。
嬋兒發現桌上的錦盒,將其打開拎起來。
那玉墜里面刻了一個字。
杜十娘偏頭過來看了一眼,隨后說道:“我都快把翠兒的名兒給忘了,七姨你還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