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忽明忽暗,映出一片盈輝。
纖阿奇怪的瞧著馬車外的天空,不知道自己姐姐是什么了。
她想了想,覺得以元君現在的性子,偶爾的言語還是很駭人的,所以即使她姐姐被嚇到了……也不值得驚訝。
纖阿勾起嘴角。
姐姐這般失態可是很少見的。
果然,在這個世界上,哪怕是再厲害、再穩重的人見到了元君,都會變成一個小丫頭。
纖阿的幸災樂禍是有理由的,事實上,羲和的確被杜七給嚇到了,她可不想聽杜七的秘密,所以羲和的視線躲閃,好一會兒都沒有緩過勁來。
“沒有自己與自己打的道理嗎?”杜七喃喃說道。
羲和小心翼翼的說道:“自然是沒有的。”
杜七似懂非懂的點頭,她歪著頭瞧著羲和:“姐姐在緊張什么?”
“回姑娘,我害怕。”羲和如實說道,她也沒有辦法,誰讓她只能說實話。
“害怕?”杜七眨眨眼:“是怕我嗎?真是奇怪……秋水姐也說怕我,我又不是翠兒姐,有什么好怕的。”
“姑娘不可怕,是我膽子小。”羲和捧起茶杯,小聲說道。
她不敢去想如今的這個姑娘是來自什么紀元。
畢竟,知道了這一點,羲和就會開始懷疑……她如今存在的這個世界說不得只是過去的虛影。
“姐姐看起來可不該是膽子小的人。”杜七說著,打了個哈欠,拭去眼角濕潤后趴在桌子上,下巴枕著手臂,兩眼有些發呆的地望著擺在桌子上的茶壺。
羲和瞧著杜七。
杜七呆呆的看著裊裊升起的水汽。
“世界上只有一個我?若是這樣……我就明白一些了。”杜七嗯了一聲。
即便未來的杜七要和九姑娘“打一架”,那她會出現在天望海、會遇到十娘……就是已經表明,她和“九姑娘”已經是打過了,而且名叫杜七的姑娘贏了。
當然,杜七認為更大的可能還是這世界上只有一個自己,所以會打起來這個問題對她也沒有什么意義。
畢竟,姑娘家打起來可不好看,她和翠兒姐的體力相比差多了,若是讓她與旁人打架……無非也是扯頭發用指甲抓人。
還是不打的好,都不夠十娘數落的。
羲和放下空空的茶杯,旋即小聲道:“姑娘,我……能走了嗎?”
杜七拿起羲和杯子給她重新滿上,說道:“姐姐這么急著回去做什么,不是沒有什么事情?”
“是沒有什么事情。”羲和又一次端起茶盅一飲而盡,隨后說道:“不過……我也不能一直打擾姑娘。”
“不打擾。”杜七再一次給羲和滿上,旋即伸出一根手指,問道:“姐姐說世界上只有一個我,可我如今在這兒,我的過去豈不是應該是一片空白。”
如今的杜七在春風城,那么以前名叫九姑娘的人就應當已經不存在了,所以過去……也該是不存在的。
“姑娘在的地方才是真實的。”羲和端起滿溢而出的糖水,心想姑娘果然有許多東西不記得了。
那些過去的軌跡已經只是天道刻痕,除非杜七本人回到過去,才會再一次鮮活起來。
羲和猶豫了一陣子,努力說道:“無論姑娘來自哪兒,現在這一刻才是現世。”
即便在這里吃茶對于杜七來說是已經發生的事情、是過去。
但是對杜七之外的人來說、對羲和、纖阿、杜十娘等人來說,這一刻就是現世……世間萬物都從這一刻開始往后走。
“姐姐說的我聽不太明白,不過我大概懂了一點點。”杜七想起了她瞧見明燈未來的那一次。
小丫頭完全變了一個性子,一幅許久沒有見過她的樣子……當然,杜七不覺得明燈惡劣,畢竟她的侍女被人欺負了,哪有連還手都不能的道理。
護短,是春風城姑娘的特點。
杜七不認為遇到十娘之后的自己會狠心到和以往一樣丟下她的丫鬟……除非,相比于明燈,她有更重要的人要見。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個杜七,那么她以前會莫名其妙的消失到所有故人都找不到……是不是就是已經離開、去了沒有人可以找到的地方。
時間的距離比任何距離都要更加遙遠。
杜七很認真在思考自己所想的事情。
她覺得這是很有道理的事情,她所在的地方才是真實的,那么在這一刻之前的歷史能找到杜七的影子,而這一刻之后的未來……根本就不存在。
七姑娘只存在現在和過去,而不存在于未來,所以只要她回到一個節點,那么在這個節點之后所有已經發生過的真實歷史就會變成還沒有發生的事情。
這是只有她知曉的未來、只有她經歷過的未來、沒有存在的意義……所以,在未來里才會瞧不見她的影子,所以長大后的明燈才找不到她。
應該……是這樣吧。
杜七眉頭蹙在一起。
如果她真的來自未來,她為什么要回來這個地方。
是來找十娘的嗎?
十娘一定能活的很久的,只要十娘愿意……
杜七一怔。
又覺得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一直活著的,哪怕是她給十娘找了個陰曹的活。
算了,也不重要。
“我果然不太聰明。”杜七無奈的嘆息,她還是想不明白杜七和九姑娘之間的關系……她隱隱約約感覺羲和的答案是錯的,這姐姐對“九姑娘”其實根本就不了解。
“姐姐所有的事兒都以規矩為前提,可我實際上是最不守規矩的人。”杜七捧起茶盅遮住嘴唇,輕聲說道:“除了買東西要給銀子,其他的規矩也沒遵守過幾條的。”
羲和握著茶杯的手輕輕一顫,些許茶水濺到了她的指尖。
元君這樣說,可太有道理了。
有這樣一個任性的“娘親”在,女兒一頓分析,都不見得有一句話能說到點子上。
畢竟,她就是規矩、她就是道理。
羲和正愣著,就聽到杜七補充道:“不過那是以前了,現在不一樣。”。
“姑娘,我不明白。”羲和將茶水又一次喝下,依舊是一飲而盡。
“我現在不去找規矩了。”杜七抿嘴一笑:“十娘才是規矩,所以只要在十娘身邊的我,說不定都是真的,姐姐覺得‘遇到十娘之后的杜七才是真的,而遇到十娘之前的九姑娘全都不存在’這個想法怎么樣?”
羲和:“……”
氣氛忽然的有些凝滯。
“好了,我逗姐姐的,只是個玩笑。”杜七噗嗤一笑,輕聲道:“姐姐你吃茶這么快做什么……慢些喝,又沒有人與你搶。”
這一幕若是讓明燈瞧見,定是會埋怨嬋兒她她的小姐帶壞了。
“玩笑……”羲和喃喃說著,旋即身子一顫,回了神慌張的看了一眼面前的杜七。
羲和看著杜七的淺笑盈盈,低下頭,垂下眼簾。
她方才居然會覺得元君需要她的保護、居然覺得自己能看透元君的心思……她果然還是修為不到家。
元君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她依然是那個讓人捉摸不定的人 所謂天道幽遠。
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元君,她們這些人都是如履薄冰的,永遠不要認為自己能看明白元君的心思。
杜七咳不知道羲和怎么想,她方才說了這么多……其實真的是隨便說說。
畢竟,平日里也沒有什么人可以說,所以才罕見的與羲和說了這么多……其實這也可以看出來,杜七對羲和真的是喜歡的。
至于天道幽遠?
要看對誰說了。
道字的含義本就許多,普通人無論如何去理解這個字,都是如履薄冰的。將“道可道”三個字拆開來看,讀來有一種苦澀的勸誡之意,分明寫著“道,不可道。法,無定法。”
但是如果要讓杜十娘來理解,她會說自己不喜歡什么佛啊道啊的出家人,她只要伸出手,都不要開口,杜七自己就會湊去她的懷里。
這時候,杜七可不是什么捉摸不定的存在,因為十娘最不喜歡什么“道”,更不喜歡她打啞謎。
和十娘說這些彎彎繞繞,除非她是想要挨打了。
杜七眨眼的頻率忽然加快。
其實,她之所以有這么多的疑惑,是因為她腦袋里有一大片的空白,導致她想不明白這些事情。
不過……
杜七捂著自己的臉,睫毛輕輕顫。
如果讓十娘問一遍她方才問過羲和的問題,她是一定能全部想起來的。
畢竟是十娘問的。
杜七又覺得,十娘才不會問她……
想起喜歡的姑娘,杜七紅唇微張,露出白皙如玉般的貝齒,她嘴角勾著一抹淺淺的笑意,目光一改之前的晦暗,明媚而充滿希冀。
杜七的目光很溫暖,讓羲和無法移開視線,她想著杜七忽然的變化,心想世界上有的事情是求不來的。
能夠讓元君只是想到,就露出這般表情的人居然真的存在。
“嗯”杜七雙手握拳,舒展自己的身子后,只覺得身心舒暢。
她只要跟著十娘不就行了,想這么多做什么。
“也是我,與姐姐許久不見了,才說了那么多有的沒的。”杜七瞧著已經下去半壺的茶水,擔憂的看著羲和:“吃了這么多茶……姐姐要去采花嗎?”
“啊……”羲和被杜七的話嚇了一跳,一絲嬌憨的聲線從她的空中溢出,不過她很快就止住了失態,小聲道:“姑娘,我……不需要去西閣的。”
“還真是方便。”杜七歪著頭看著羲和平攤的小腹:“也不知道,姐姐吃的東西都吃去哪里了,這可不正常。”
“是我的錯。”羲和說道:“姑娘,我這就改。”
“不用。”杜七心道又來了,她笑著看著羲和的欲言又止:“姐姐你放松些,有什么想說的說就是了。”
“嗯。”羲和聞言,有些不安的說道:“姑娘方才說的事情,可想明白了?”
雖然杜七一幅釋然的模樣,但是羲和可不知道杜七是怎么了,她可無法平靜。
“想明白了啊。”杜七輕輕搖頭。
她方才發現,她與羲和說的這些根本就沒有什么意義。
原來她是九姑娘還是七姑娘這件事根本就無所謂。
九姑娘也好,七姑娘也好,只要她還可以瞧見十娘,管她是什么人呢。
十娘才是規矩,其他的……就不管了。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丫頭。”杜七一本正經的說道:“那些事情想明白和想不明白都不重要的……反正十娘又不想知道。”
“是嗎?”羲和松了一口氣。
她不是要明白元君的想法,她只要知道元君沒有被這些問題困擾、不會因為想不明白問題憂愁。
她只要看見,元君是真的高興,這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所以,杜十娘真很厲害、很厲害的人,只有她能夠給元君帶來那樣的好心情,這樣的人……比她們這些所有的神明加起來都要重要。
只要杜十娘能讓杜七高興,哪怕杜十娘要以后天上都沒有太陽……她也不是不能考慮。
畢竟,再大的規矩都大不過杜七的興致。
這才是所有人心里最重要的那一條規矩。
“我是最普通的丫頭。”杜七重復了這句話,心想自己之后要少想這些有的沒的,按照十娘的安排生活……就足夠了。
世界的真實,想明白了也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
她就說,她不能見這些故人吧,只要一瞧見……多多少少都會打擾她和十娘的生活。
羲和都是如此,更不要說某個淮沁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了。
“姐姐還有不舒服嗎?”杜七看著羲和,詢問她的太陽真火是不是還被干擾。
“已經好了。”羲和搖搖頭。
有杜七方才的幫助,就算是她已經解體,也恢復了,更何況一丁點小小的干擾。
羲和看著杜七那明燦燦的水潤眸子,猶豫后提醒杜七:“姑娘若是不喜歡她……也沒有必要找理由的。”
她覺得杜七要明白一點,即使她無緣無故的把人皇打一頓,對方也只能受著,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怨言,完全不需要去找理由。
“不找理由怎么行,人得講道理。”杜七擺擺手,無緣無故的欺負人,即便是她也做不來的。
“姑娘不喜歡她,就是最大的道理。”羲和說道。
“這樣?”杜七有些意動。
她忽然發現,十娘就喜歡無緣無故的欺負她,也最是不講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