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缺耳從昏睡中蘇醒,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
瘦骨嶙峋的老狼顫巍巍站起,用力搖晃著渾渾噩噩的腦袋,忽然間,余光瞥到爪邊一物,險些蹦了起來!
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從類似人類女性的骷髏形狀和背部的兩根狹長骨突,很容易辨認出,這應該就是之前抓走自己關在繭子里的長翅膀人形怪物,同時,也是自己昨天的晚餐……
吃光了?
自己的食量有這么大嗎?
比自己個頭都大的骨架,干凈的像是被老虎帶著倒刺的舌頭舔過,連最后一絲碎肉都被刮了下來。這么多肉,缺耳不敢相信自己能一口氣吃完!但如果不是自己吃掉的,又會是誰?自己就躺在旁邊睡覺,對方沒道理吃光了骨架上的肉卻都不碰自己……
不對!
缺耳忽然愣住了。
自己這是怎么了?為什么腦子里突然冒出這么多以前沒有的想法……復雜到完全不是一只狼該有的想法……
它驚恐的看向四周。
環境還是熟悉的環境,巨樹、亂石、灌木……深嗅一口空氣,鼻尖傳來野花的濃烈刺鼻臭氣,讓缺耳打了個大噴嚏,而其中混雜的淡淡的動物屎尿香味,倒是讓缺耳精神一振,辨認出了不久前都有哪些動物從這里經過。
獵物們的糞便散發著醇香……
異性同類的體味則充滿誘惑……
一股很淡卻讓自己不安的尿騷,應該是某位頂級掠食者留下的痕跡。
隨著這些簡單信息的掠過,大量更復雜的后續想法從缺耳腦子里源源不斷冒出,這讓它非常不習慣!瘦骨嶙峋的老狼痛苦地用腦袋撞擊樹干,發出砰砰巨響,半晌后嗡嗡作響的腦子總算重歸寂靜,缺耳這才長舒一口氣,感覺自己好過了一些。
它開始蹣跚著行走了起來。
缺耳有點漫無目的,昨晚飽餐過一頓的它,似乎對獵物們的香氣并不算特別感興趣,下意識的就循著同類的氣息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缺耳忽然身子一顫,猛地抬起頭來!
一根倒塌的粗石柱,傾斜搭在另一根上,一頭插入地底而另一頭高高翹起,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斜坡。周圍的斷墻殘垣如同迷宮,矮墻上的厚厚青苔中還有大大小小的爪印,一枚枚如同散落在雪地里的臘梅。
轟隆——
眼前無比熟悉的景色,一下子喚起了缺耳許久之前的記憶。
————————
荒林狼是一種群居習性的野獸。
通常,一個族群只會因為兩種核心關系而維系,要么是兄弟姐妹的關系,要么家庭式的組合!
而生活在“兩根石柱”區域的這一狼群,無疑是后者。
這是由大約三十個“小家庭”組成的大規模族群,每一個“小家庭”的主角其實就是一公一母兩只荒林狼,或許還加上它們的后代和父母……因此整個狼群的規模達到了一百多只!
幽暗山谷中的狼群很多,但這一支絕對算是相當大規模的分支了。
“雙石柱”狼群占據的這片領地非常好,水土豐茂、食物豐富不說,周圍那迷宮似的斷墻也給了它們極大便利。人說狡兔三窟,實際上狼也擅長挖洞,它們在這片迷宮下面早已挖通了一條條地道,用來防御敵人、撫育幼崽和緊急逃命之用。
平時,頭狼夫婦會趴伏在翹起石柱的頂端,俯瞰自己的領地。
小狼崽子們則無憂無慮的在迷宮里打鬧嬉戲,墻上青苔間,那大小不一的爪印就是頑皮的小家伙們留下的。
迷宮外。
缺耳遙望著那熟悉的兩根大石柱,眼神都迷離了起來。
自己也曾是留下調皮爪印的其中一員。
自己也曾經棲息在那九曲十八彎的地洞里,享受母親的溫柔照料。
自己長大后更曾一步步登上傾斜石柱的頂端,俯瞰所有的族群成員……和‘它’并肩望月……
一只渾身銀灰色漂亮毛發的母狼身影隱約浮現在眼前,缺耳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晃。
它還好嗎?
一步……一步……
缺耳眼神迷離走向了兩根石柱,跨過了矮墻,穿過了迷宮……
忽然間!
“嗷嗚——”
充滿警示意味的一聲嚎叫,一下子讓缺耳清醒過來。
緊接著,它就看到前方一陣騷亂,很快一群年輕力壯的荒林狼圍了上來!它們喉嚨深處發出威脅的咆哮。而發出最初那聲嚎的,赫然是站在石柱頂端一只黑色毛發的獨眼老狼——它面頰上一道深深爪痕,從右眼橫亙而過。
猙獰翻卷的肉疤處,連毛發都不再生長,顯然這道嚴重傷痕就是“獨眼”的由來。
缺耳馬上認出了這道傷疤——那正是它親自留下的,正如自己那條斷裂萎縮的后腿,也是對方留下的杰作一樣。
……“雙石柱”狼群的現任頭狼——獨眼!
更重要的是,缺耳也看到了獨眼黑毛老狼的身側,那個銀灰色毛發的母狼——它雖然蒼老了許多,但依舊風韻猶存,毛發柔順,牙齒雪白整齊,眸光溫柔。
是它!
自己當初的伴侶!
“嗷——”獨眼當然也認出了眼前這個家伙。盡管缺耳看起來瘦骨嶙峋半死不活,毛發也斑禿了,已經模樣大變,可是它依然記得這個宿敵!每一個右眼痛入骨髓的夜晚,獨眼都會恨不得把這個家伙重新抓回來一口咬斷喉嚨!
嘩啦……
在獨眼的不斷嚎叫聲中,年輕力壯的荒林狼們先是面面相覷,然后紛紛退開。
只有黑色獨眼老狼,從石柱頂端一躍而下,一步一步走向了缺耳。
它瞇著眼,前身高高挺立,幾乎是俯瞰著缺耳!
幾年不見了……當初曾經體型相差無幾的兩只荒林狼,卻因為一只常年食不果腹而另一只從來都第一個享用最肥美的獵物,而導致如今體型相差極大!一個看起來像是壯碩的公牛,另一只卻空有大骨架,看起來卻如同皮包骨頭。
銀灰色母狼也跳了下來,它在獨眼的身邊蹭了蹭,眼中的擔憂意味十分明顯。
這一幕終于是讓缺耳炸毛了!
它做出了一個讓群狼躁動的舉動——同樣前身高高直立,耳朵豎起,瞪著獨眼黑狼發出高昂的嚎叫。
這是挑戰的訊號!
一頭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斑禿老狼,孤身而來,看起來就像隨時會斷氣,居然要挑戰“雙石柱”族群的首領?整個狼群都因此沸騰了起來,高昂的嚎叫聲此起彼伏,在整片森林中傳出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