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山水畫……皴筆不多,山勢蒼茫簡遠,氣勢雄秀。”
賈昌道站在長案稍遠處,盡量不打擾向南工作的同時,又能看清現場情況。
他皺著眉頭細細思索了片刻,忽然一拍腦袋,臉色微變,轉頭看向孫教授,一臉不敢置信地說道,“這是草籀筆法!你你你,你竟然拿黃公望的山水圖來給你學生練手?!”
玩笑開大了!
黃公望是誰?
元代著名畫家,“元四家”之首呀!
還不清楚?那國寶富春山居圖總知道吧?
華夏十大傳世名畫之一,被譽為“畫中之蘭亭”!
可現在孫教授居然拿黃公望的山水圖給他的學生練手,這不是瘋了是什么?
“睜大眼睛看看清楚,這是一位清朝無名氏的仿黃公望山水!”
孫教授瞥了一眼臉色漲得通紅的賈昌道,輕哼了一聲,“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這么沉不住氣,連一個20歲的小年輕都不如!”
賈昌道被孫教授不輕不重地說了一頓,頓時冷靜了下來,睜大眼睛仔細一看,頓時臊得無地自容。
那題跋上寫得清清楚楚——“長夏無聊戲仿一峰老人,筆意未能及萬一也”,自己……居然看也沒看!
一峰老人,可不就是黃公望嘛!
這下子,丟人丟到姥姥家里去了!
悄悄轉頭,瞥見孫教授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賈昌道連忙干咳兩聲,尷尬地笑道:“這仿品的水準也太高了,居然差點看走眼。”
“嗯,水準是挺高的。”
孫教授也沒再嘲笑他,繼續說道,“我記得2010年嘉德拍賣會拍了一副仿黃公望山水,是清代畫家王撰的作品,成交價200多萬。”
“嘶!”
賈昌道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意思是,向南拿來練手的這幅仿品畫,至少也是這個價!
這孫教授,還是真舍得啊!
不過,賈昌道也就是這么一想。
古書畫修復工作者,誰不是拿著古畫來練手的?
他自己當年,不也是在古書畫堆里這么熬過來的嗎?
就算是華夏文博界泰斗劉紹侯大師,在給張大千做古畫修復裝裱師時,那也是拿著張大千珍藏的古畫來練手的!
賈昌道和孫教授之間的這一小插曲,并沒有引起向南的注意。
事實上,即便他注意到了,大概也不會在意。
此刻,在賈昌道和孫教授眼中,向南正拿著一塊白色羊肚毛巾,輕柔地覆蓋在熱水燙過的畫芯上,小心翼翼地擠吸著臟水。
而在向南的右眼里看到的,卻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畫面:
在一處青山綠水之間,鳥語蟬鳴,一位身著青色長衫的清瘦男子,雙手負于身后,漫步于山間的羊腸小道。
緊隨其后的,是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短打小廝,身后背著一個書笈(倩女幽魂里,寧采臣背的那個木架子,放書和干糧用的),雖熱得滿頭大汗,卻難掩其少年心性,正睜大著靈動的雙眼,四處張望。
轉過一道山坳,景色突變,只見遠處群山連綿,蒼翠峭拔,云遮霧繞;近處怪石危立,草長鶯飛,流水潺潺……
清瘦男子頓覺胸懷大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小孺兒,快快過來,筆墨紙硯伺候!”
那小廝聽得吩咐,連忙快走幾步,將背上的書笈放下,平展開來,然后又取出了作畫用的絹紙,這才靜候一旁,細細地為自家老爺磨墨。
清瘦男子站在原地醞釀了一番,這才舉步走到已經平展開來的白色絹紙前,捏起一只毛筆,輕輕蘸了蘸墨水,這才細細落筆。
他的筆法,細膩有致,卻又蒼茫秀奇,只寥寥幾筆,便山有其神,樹有其骨,石有其意。
這一畫,足足持續了兩個時辰。
收筆以后,清瘦男子意猶未盡,沉吟了片刻,又提筆落字:
“余本不通畫理,山水尤非所能。長夏無聊戲仿一峰老人,筆意未能及萬一也。山中老叟無名氏。”
寫罷,清瘦男子將筆一放,這才哈哈大笑著揚長而去。
留下這小廝手忙腳亂地收拾好筆畫等物,重新歸置好,這才背著書笈慌里慌張地追著自家老爺去了。
畫面到這里,戛然而止。
向南閉上雙眼,慢慢消化著自己所看到的這一切。
這樣的場景,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從他懂事時開始,向南就知道自己的右眼能夠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更確切一點來說,他的右眼能看到一件事物誕生的全過程,如果他愿意,甚至還能看到這件事物損毀的真相。
向南將自己的這種特殊能力,稱之為“回溯時光之眼”。
“回溯時光之眼”并非是萬能的,它只對死物產生作用。
比如說,他看一條活魚時,魚仍然是魚;可當他看到一條死魚時,就能看到這條魚出生前后的所有事情,包括生活環境,魚生經歷等等。
活物是未來和希望,而死物已經成了歷史。
也幸好只對死物產生作用,否則的話,他每天都要看一遍身邊人出生時的那一刻,那樣的日子,豈不是要瘋掉?
在他十五歲的那一年,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向南接觸到了一件古畫,“回溯時光之眼”看到的場景讓他震撼不已。
原來,文物古董的背后,竟然有這么曲折離奇的故事!
這比他之前看到的圓珠筆生產車間里,機械呆板的流水線要有趣的多了!
也比練習本在成型之前,泡在泛著泡沫的紙漿池里,要好玩得多了!
在那一刻,向南對文物保護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華夏五千年的文明,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些秘密,有的徹底消失在了時間的長河里,有的卻深深隱藏在了文物古董里。
而他,卻擁有挖掘出這些秘密的能力!
于是,在高考填報志愿時,向南毫不猶豫地填報了金陵大學考古文物系。
向海洋夫婦倒是沒什么意見,他們也知道兒子異于常人,曾經擔心受怕了很長時間,如今什么也不想管,兒子開心就好。
至于向南能不能考得上金陵大學?
開什么玩笑,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