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孟顯然不知道這些。
從皇宮里出來之后,他甚至連自己怎么回到家里都不知道的。
一路之上,蔡京似乎跟自己說過什么來著?
忘了,忘了!
王希孟興奮得難以自已,怎么也睡不著,他干脆拿出絹紙和筆墨、顏料,埋頭開始作畫。
等到窗外天微微發亮后,他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看自己畫的東西,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伸手一把扯過被涂抹得一團糟的絹紙,揉成一團,一抬手直接扔到外面。
在屋外的墻角下,堆著滿滿的一堆畫廢了的絹紙。
隔了兩天,王希孟總算是平靜了下來,他依舊像往日一樣,按部就班地到文書庫里去上班。
他心里也清楚,官家既然沒將他召入翰林圖畫院,那就是打算私下里傳授他繪畫技藝了,說來說去,還是要靠自己的努力,把繪畫水平給提高上去。
只要有了水平,到時候還怕自己會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嗎?
想清楚了這些,王希孟心里就踏實了,在公務之余,又恢復了從前那種埋頭苦練畫技的日子。
在這段時間里,王希孟也通過蔡京多次向趙佶遞送畫作,而趙佶每次也都會順手指點幾番,而且還讓蔡京將他的畫作轉交給王希孟細細揣摩。
“看這番模樣,官家是真要教導我了!”
雙手捧著蔡京交給他的趙佶的畫作,王希孟身子微微顫抖,激動得難以自已,同時在心里更是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用功,絕不辜負官家的一番良苦用心。
趙佶的畫往往取材于自然寫實的物像,構思巧妙,用筆挺秀靈活,舒展自如,充滿祥和的氣氛,著重表現超時空的理想世界。
王希孟在細心觀摩這些畫作的同時,也用心臨摹,在畫風上逐漸有了趙佶的三分真傳。
半年之后的一天,王希孟正在家中作畫,蔡京忽然上得門來:“希孟,隨我進宮,官家要見你!”
王希孟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將手中畫筆一扔,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上的墨跡,便隨著蔡京出了門,直奔禁中。
這半年多時間以來,王希孟已不止一次進宮見官家了,每次都會在宮中呆上半天時間,向官家討教繪畫技巧。
而官家并不像之前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天子威嚴深重,反倒顯得頗為和藹可親,就如同……如同鄰家大伯一般。
當然,這種想法他是絕不會訴之于口的,若是讓人知道,自己將天子說成是鄰家大伯,只怕項上人頭不保了。
一路上胡思亂想,很快就來到宮中。
“希孟,近日我常常在做一個夢。”
趙佶端坐在龍椅上,顯得遙遠而神秘,和往日里所見完全是兩個樣子,他緩緩說道,“我夢見我大宋千里江山,青山綠水,百姓祥和,一片祥和。我想要將這副場景畫下來,奈何朝中雜事繁多,無心暇顧。”
王希孟聽得心潮澎湃,躬身一揖,大聲道:“學生愿為官家繪下這千里江山圖,望官家恩準!”
“哈哈哈哈!好!我準了!”
趙佶開心地撫掌大笑,接著又道,“你有何要求,可一應提出,若無過分之分,必滿足于你。”
王希孟想了片刻,答道:“學生并無他求,只請官家恩準,游歷我大宋河山!”
“嗯,可!”
趙佶點了點頭,又道,“等你游歷歸來作畫之時,一應材料從宮中支取,無需克儉,為我大宋畫出一幅絕美的千里江山!”
此時,王希孟年方一十七歲。
從宮中離開之后,王希孟也沒多耽擱,回家以后立刻收拾行囊,準備南下游歷。
江南多山水,想要畫出這幅千里江山圖,江南是非去不可的。
出發之時,蔡京前來相送,他從身后的府中下人手里接過一個包裹,遞給王希孟,一臉感嘆:“希孟,此去山高路遠,一路多加珍重!”
“多謝蔡師一路相攜,學生必有厚報!”
王希孟接過包裹,也不打開,他知道里面裝的是路資,自己這些年來落魄不堪,文書庫的俸祿還不夠買繪畫材料,根本就沒存下錢來,若不是蔡相公三五不時地接濟,只怕早就餓死了。
王希孟這一去,足足兩個多月才返回汴京。
一回來,他就將自己關進了房間里,足不出戶,整日里都在構思著這一幅千里江山圖。
又過了半個月,王希孟才開始鋪好絹紙,提筆作畫。
外面的人不知道王希孟整日躲在房間里究竟是在干什么,只看到他房間里的那扇窗戶,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張廢棄的絹紙從里面拋了出來。
一開始,每天都會有十多張絹紙畫廢掉,漸漸地,一天廢掉的絹紙就減少到了四五張,再到最后,三五天才能見到一張廢紙被拋出來。
“這次一定可以的,我要畫的太多了,應該畫一幅長圖才對!”
王希孟狀若瘋魔,整個人消瘦得厲害,但兩只眼睛卻是精芒四射,亮得都有些嚇人。
他“唰”地一聲鋪開一整張絹紙,深吸了一口氣,拿起毛筆細細地描了起來。
沒錯,水墨描底。
水墨描底最是耗費時日,他要用簡單的墨色勾描形象,但又不需要修飾和渲染。
王希孟盡管畫技了得,但在這一步尤其小心,一著不慎就有可能前功盡棄,導致整幅畫卷全都報廢。
他深知,宋徽宗趙佶最是關注細節。
曾經有一次,翰林圖畫院的畫師們奉詔繪制孔雀開屏圖。
畫師們畫好之后,呈給趙佶過目。然而趙佶看了之后卻說:畫是畫得好的,只可惜都畫錯了。
畫家們都驚愕不知所以。
趙佶便說:孔雀開屏時,先舉了左腳……
趙佶對細節的追求,由此可見一斑。
王希孟廢寢忘食,不眠不休,終于在兩個月后完成了千里江山圖繪制的第一步,水墨描底。
他看著眼前這幅雖是半成品,卻已然綻放光芒的畫作,笑了。
不料,還沒等他笑夠,王希孟喉嚨突然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