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窯瓷器,其釉色有天青、天藍、粉青幾種。
尤以天青為貴,粉青為上,天藍彌足珍貴,有“雨過天晴云”之稱譽。
2010年,在香江春季藝術珍品拍賣會上,一件口沿處有輕微土蝕的天青釉宋代汝窯三足洗,拍出了1840萬的天價。
2014年,在濠江春季拍賣會上,另外一件北宋天青釉汝窯三足洗,也拍出了1495萬元的高價。
由此可見,宋代汝瓷在收藏家們心目中,其價值非同凡響。
只是,讓向南沒有想到的是,宋代汝瓷居然會出現在這次古陶瓷修復技藝大比之中,作為承辦方的長安博物館真是氣魄驚人。
千萬不要以為,這件宋代汝瓷三足洗碎裂成了七瓣,就一文不值了。
實際上,只要它經過修復手法高明的文物修復師之手,重現往日風采之后,其價值立刻就會翻上無數倍。
別的不說,在2005年的一場拍賣會上,一件經過修復的宋代汝窯天青釉刻花鵝頸瓶,就拍出了6380萬元的高價!
當然,長安博物館再有氣魄,也不可能將這件宋代汝瓷三足洗,交給參賽者們來修復。
向南覺得,他們將這三足洗放在第一關的理論知識考核里,讓大家長長眼界,就已經很不錯了,真要交給他們來修復,估計沒幾個人有這個膽子。
當然,那些認不出這是宋代汝瓷三足洗的修復師,不提也罷。
向南簡單地向三位評審專家解釋了一下,自己是如何判斷這只三足洗是宋代汝瓷的,幾位專家聽得是頻頻點頭。
“看來你對汝窯瓷器了解得還是挺多的嘛。”
梁民鍇等向南說完了,便笑著說了一句,緊接著,他又指著向南面前的三足洗碎片,問道,“你看這碎片,上面很不少土沁的地方,像這種情況,應該如何修復?”
嗯?這位老專家很有意思啊,居然會問出這種問題來!
這要是換一個不怎么懂文物修復的,估計就被繞進去了。
什么是土沁?
土沁就是,由于長時間被埋入泥土之中,古陶瓷釉面與泥土相接觸的部分,會發生一系列的物理和化學反應,最終形成土沁。
如今玩古陶瓷的那些人,可是將土沁視之為寶的,在他們的眼中,其寶貴程度,更甚于古陶瓷器物本身。
在這種情況下,文物修復師怎么可能會去清除土沁?
更何況,沁入釉面之內,胎骨之中的土沁,是無法清除的,也沒必要清除。
因為,土沁還是古陶瓷鑒別的重要要素。
梁民鍇的這個問題,實際上是帶著誤導性質的。
但向南是什么人,怎么會被這么簡單的問題給誤導了?
他自信地笑了一笑,從嘴里吐出了四個字:
“無需修復。”
“呵呵。”
三個評委專家互相看了看,對了幾眼,都笑了起來,看來這位年輕的古書畫修復專家,的確是學了一些古陶瓷修復技藝。
別的不說,理論知識還是很扎實的,就是不知道他的實際操作能力會是什么樣子的。
另一位專家方啟華低頭看了桌面上的參賽者資料,開口說道:
“向南,理論知識考核,就先到這里了,下午我們會公布入圍第二階段考核的參賽者名單,到時候你可以關注一下。”
“好,謝謝各位專家。”
向南朝三位專家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至于能不能過關,他毫不擔心。
這些只是古陶瓷修復的基礎理論而已,如果這都過不了關,那他干脆回家洗洗睡得了。
出了考核間的門,向南就將這些事拋在了腦后,看了看時間還早,便準備去長安博物館的古書畫修復中心找趙波。
他剛往前走了兩步,就看到之前被那個黃發年輕人拉到一邊,私下交易“內幕消息”的中年男子,正一臉郁悶地從第六組的考核間里出來。
“剛剛那個黃毛呢,跑哪兒去了?”
中年男子臉色黑得像南宋建陽窯黑釉盞,火氣都似乎有點壓不住,
“特馬居然敢騙到你爺爺頭上來了,別再讓我看見你,要不然的話,我非讓你把騙走的那只瓷鼻煙壺給吞下去!”
四周的參賽者們見狀,一個個都不動聲色地往邊上退了一步。
還怪別人騙你,明明是你自己蠢好嗎?
看那年輕人的模樣,染著個黃頭發,打著個耳釘,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人,你居然還相信他有內幕消息。
除非失傳已久的明代珍貴瓷器品種卵幕杯的燒造工藝再現——那也不相信那個黃毛會有內幕消息。
可你不但信了,還用瓷鼻煙壺跟他交易。
這能怪誰?當然就只能怪你自己了。
當然,這些話也只是大家在心里面想想,誰也不會閑著沒事干,把這話說出來。
這真要說出來了,說不定這中年男子惱羞成怒之下,還真要當場上演全武行了。
中年男人發了一陣火,見沒人搭理他,頓時臉色青一陣紫一陣,怏怏地離開了。
向南撇了撇嘴,也沒多在意,人間百態,這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不值得大驚小怪。
他沒在里面多作停留,轉身就出了臨時陳列廳的門,去找趙波了。
向南不知道的是,當他從第五組的考核間里出來時,就有一雙亮閃閃的大眼睛,始終關注著他。
一直等到他出了門,又轉了個彎,再也看不見身影了,那雙眼睛才收回了目光,微微顯得黯淡了些。
向南對長安博物館并不熟悉,問了幾個工作人員,才找到古書畫修復中心的辦公大樓,他正準備上去,放在兜里的手里“嗡嗡嗡”地震動了起來。
他拿出來一看,居然是那個“專職富三代”朱熙打來的。
這小子,這時候不是應該忙著去幫助他爺爺和爸爸花錢嗎?
不去找成就感,打電話找自己干什么?
想歸想,向南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通了電話。
“向南嗎?你那邊應該忙完了吧?”
電話剛一接通,朱熙的聲音就從電話里傳了過來。
“嗯,忙完了。”
向南語氣平淡,問道,“你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
朱熙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向南說話這么直接,反問了一句之后,他才發現自己似乎跟向南沒這么熟,要是對方直接掛了電話,那自己不是白忙活了?
他連忙又說道,“不過我找你,的確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
向南也沒什么好奇心,淡淡地問了一句。
“我這邊有一副古字畫,有些損傷,可能需要保養修復一下。”
見向南在電話那頭沒有作聲,朱熙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這是一幅明朝的古畫,畫家叫項元汴。”
項元汴?
向南一聽,想也沒想,立刻開口道:“我在長安博物館,你來接我。”
掛了電話以后,向南想了想,又給趙波發了條短信,說自己有事忙去了,讓他中午不用等自己吃飯。
趙波現在還在上班,說不定手上正忙著處理古字畫修復,打電話很容易驚擾到他。
發完短信之后,向南將手機放回兜里,便邁開大步,轉身朝長安博物館的大門口走去。
在他的腦子里,卻是不斷回想起這項元汴的事跡來。
項元汴這個人,那可是相當有意思啊!
如果說,乾隆皇帝是“蓋章達人”的話,那項元汴要是知道了,說不定會氣得揭棺而起,大吼一聲:“老子是巨能蓋!”
項元汴,明朝著名的收藏家、鑒賞家,字子京,號墨林,別號就太多了,要是全寫出來,我怕你們說我水。
項元汴少年之時,就聰敏異常,博學多才,當時文人墨客只要到了嘉興,就會去拜訪他。
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徵明,他的兩個兒子文彭和文嘉,在當時也是有名的畫家,也都跟項元汴交往甚密。
到了萬歷年間時,還發生了一件趣事,讓這項元汴更是名聲大噪。
當時,明神宗朱翊鈞聽說了項元汴的名聲,知道他博學多才,便專門下詔書征召項元汴出來做官。
結果你猜怎么著?
項元汴——拒不赴任!
做官有什么意思?
又苦又累,哪有躲在家里頭,邀朋引友,賞書畫飲美酒舒服?
不去!
他家資豐饒,廣收名字名畫,以及鼎彝玉石,儲藏之豐,甲于海內,“極一時之盛”。
根據有關記載,項元汴收藏過的書畫作品,總數在兩千余件以上。
而民國時期,據《故宮書畫錄》統計,京城故宮博物院的書畫收藏一共也就4600余件。
可以說,項元汴以一人之力,頂起了故宮書畫藏品的“半邊天”!
項元汴所收藏的作品當中,據說單是王羲之的書跡就有8件,如《蘭亭序》(馮承素本)、《平安帖》、《何如帖》、《奉橘帖》、《瞻近帖》等。
此外,還有唐懷素的《自敘帖》,蘇軾的《陽羨帖》,以及米芾的《苕溪詩卷》。
而畫作藏品方面,有顧愷之的《女史箴圖》,王維的《山陰圖》,韓干的《照夜白圖》,趙孟頫的《鵲華秋色圖》,仇英的《漢宮春曉圖》,唐寅的《秋風紈扇圖》等等等等。
這可都是一些在華夏繪畫史上,排得上號的名家大作。
平常的那些文人墨客,想要看到其中的一兩幅真跡,那平時還真得多做點好事,給自己積點德——說不定下輩子就看到了。
可就是這些平日難得一見的珍品、名品,全都被項元汴給收羅到手里去了。
所以,說項元汴“儲藏之豐,甲于海內”,還真是一點也不夸張。
項元汴不但收藏頗豐,而且鑒賞能力極強,據稱他“精于鑒賞,辨別真贗,析及毫發,當時無人可比。”
就這么一個博學多才,又家境豐厚的風流人物,他還就有一個不招后人待見的“癖好”——
項元汴的癖好就是,他不僅喜歡在每一件書畫作品的后面,標上入手時的價錢,而且還喜歡在書畫上面蓋自己的印章。
每次拿出來鑒賞時,他都要蓋一遍,蓋得少的也有八九個印,蓋得多的,甚至有四五十個印。
當然,他的印章也不算特別多,咳咳,也就110方左右吧。
項元汴在書畫作品中,瘋狂蓋章到了什么程度呢?
舉個栗子,他在褚遂良本的《蘭亭序》上,總共蓋了98方章;在懷素的《自敘帖》上,他也蓋了70多個印;而在神龍本的《蘭亭序》里,他蓋了50多枚印章……
據有關人士考證,項元汴所收藏的那么多件宋元書畫,全都沒人“逃過”他的印章,全都給蓋上了,而且有很多作品是反復地蓋。
據傳,曾有后人這么評價項元汴:鈐印累幅,猶如聘麗人卻黥其面。
意思是,在書畫作品上瘋狂蓋章,就好像娶了個美女,卻在美女的臉上刺字一樣。
項元汴的癖好雖然被后人詬病,但他也是有粉絲噠!
這個粉絲不是別人,就是“蓋章小達人”乾隆皇帝!
從褚遂良本的《蘭亭序》上蓋的200多方鈐印上來看,乾隆皇帝想方設法,也只能蓋下“三希堂精鑒璽”和“石渠寶笈”等十幾枚印章,因為上面一眼望去,滿滿的都是偶像項元汴的章,讓他都沒地方可蓋了!
這不僅讓乾隆皇帝對項元汴,發自內心的欽佩。
乾隆皇帝曾六下江南,每一次都到過嘉興,也都專訪過偶像項元汴的收藏之所——天籟閣舊址,而且還順手寫了十幾首詩。
嗯,就是這么有才!
不過,乾隆皇帝感覺還有些意猶未盡,還曾特意給內府下令,讓他們將宮廷里面收藏的,原項氏天籟閣里的舊藏書畫,選出宋、元、明各朝代的名家畫卷各一幅,移送到避暑山莊收藏。
并為收藏這些書畫的地方,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天籟書屋”,以示敬意。
當然了,又順手寫了一首詩。
嗯,基操勿6皆坐。
1590年,項元汴逝世,部分藏品流出天籟閣,被董其昌等人接手繼續收藏。
五十年后,清軍南下,項氏累世所藏全部被一個名叫汪六水的千夫長所掠走,天籟閣也毀于戰火之中,項家人流落各地,人去樓空,斯文不再。
這些事情,向南知之甚深,都用不著用右眼的“時光回溯”去探知。
項元汴聞名于世的身份,是收藏大家、鑒賞大家,實際上他書畫一道也十分擅長。
他的山水畫,學自元代的著名畫家黃公望和倪瓚。
項元汴每畫一幅畫,必定要親自題跋,而且語言啰嗦,顯得很是累贅,就跟他在別人畫作上蓋印章一樣,反正不嫌多。
所以,一些前來求畫的人,每次都會偷偷地多拿出一些錢來,賄賂他的家仆,讓家仆去守著項元汴畫畫。
等項元汴一畫完,就馬上把畫拿走,以防他題字,還戲稱多出的這筆錢叫“免題錢”。
由此可見,項元汴的繪畫功力,還是相當有水平的,否則,也不會有人上門來求。
不過,向南也沒有見過項元汴的畫作真跡,實際上,也是因為項元汴在收藏和鑒賞上的名氣太大了,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項元汴還會畫畫。
因此,一聽到朱熙打電話來,說有項元汴的畫作時,頓時興趣大增:
也不知道他們手里的這幅項元汴的畫,究竟畫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