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進。”
向南微微皺了皺眉,還是開口讓人進來了。
門被推開后,一個熟悉的身影有些畏縮地走了進來:“向南……”
“吳師兄?”
來人居然是吳江,向南也是大感意外,同時心里也很納悶,他不在修復室里修復瓷器,跑我這兒來干嘛?
“別喊什么師兄了,聽著別扭。”
吳江有些僵硬地笑了笑,隨即說道,“我也不耽誤你時間,就直說了,我現在遇到麻煩了。”
他其實也不愿意來找向南,可實在是沒辦法了。
三四十片碎瓷片,光是將它們拼對粘接完整,都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在規定的6個小時的比賽時間內,想要完全修復這件古陶瓷器物,對于他來說,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可問題就出在了這拼對粘接上。
一開始,他是按照從下往上的方式進行粘接的,可越粘接到后面,錯位越是明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以前在金陵博物院古陶瓷修復中心時,碰到碎片多的陶瓷器物,都是從下往上,或者從上往下的順序來粘接的啊,當初都沒有出現的問題,怎么現在都出現了?
這不是要人命嗎?
這要是等比賽都結束了,別人都將分到手里的古陶瓷器物修復完成了,只有他一個人連拼對粘接都沒有做好,那真是要丟死人了。
不僅僅是他一個人丟人,連帶著老師趙子和也丟了人,甚至連金陵博物院的人都讓他丟了。
要真是這樣,說不定到時候主任一生氣,就把他給丟了。
思來想去,為了自己不丟人,也為了自己不被人丟,吳江便趁著中午大家吃飯的時間,連飯也沒有吃,就急匆匆地趕過來找向南了。
向南聽了吳江的話,心里面也有了個大概,想了想,便說道:“吳師兄,你現在的問題,就好像是在砌一堵墻,如果沒有準繩的話,這堵墻肯定是砌不直的,它會越來越歪。”
“但是,咱們拼對粘接瓷器碎片時,是不可能有準繩的,只能靠自己去摸索判斷。”
“是啊,就是這個道理。”
吳江聽得連連點頭,一臉焦急地問道,“可是,判斷會出錯,那怎么辦呢?”
大道理我懂,現在的問題是怎么解決這個準繩問題。
“吳師兄不要急,聽我說完。”
向南笑了起來,接著說道,“還是說砌墻,如果沒有準繩,你砌墻只砌兩三米,肯定不會歪的,對吧?”
吳江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對,兩三米,歪不歪的,一眼就看出來了。”
“嗯,沒錯。”
向南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那么,如果你把一道百米的墻,分成50段兩米的墻來砌,最后再連成一片的話,那這個墻還歪不歪?”
吳江這會兒是真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臉驚喜地說道:
“我懂了,你是讓我不要一塊一塊碎片地往上粘接,可以先把小碎片粘接成大碎片,然后再把幾個大碎片粘接起來,這樣就不容易出現粘接錯位了,對不對?”
向南朝他豎了個大拇指,笑道:“吳師兄聰明,一猜就中!”
吳江笑著抬起手來,朝他點了點,然后便飛快地出了門,回去準備溶了膠,重新粘接。
他可不能給趙子和丟臉,更不能給金陵博物院丟臉。
因為,趙子和也是向南的老師,金陵博物院也是向南成長起來的地方啊!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臨時陳列廳布置起來的比賽場地里,也愈發顯得寂靜。
每一個參賽者都在自己的修復室里,專心致志地修復著手中的古陶瓷器物。
向南也是如此。
此刻,他正手持著羊毫毛筆,蘸著早已調制好的涂料,小心翼翼地給配補部位和粘接部位上色。
在古陶瓷修復過程中,以毛筆上色,是一種傳統而又最普遍的作色方法。
早些年,幾乎每一位古陶瓷修復學徒,都是從使用毛筆起步的。
后來,美工噴筆的引入使用,解決了毛筆上色效率比較低的問題,并且逐步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上色規程。
就分成了古陶瓷修復的“毛筆派”和“噴筆派”。
事實上,在向南看來,不論毛筆上色還是噴筆上色,都有各自的優缺點,各自適合處理的情況。
什么情況下適合使用毛筆,那就用毛筆上色;什么情況下用噴筆上色更方便,那就用噴筆。
一個工具的使用都能分出個派系來,實在是有些讓人無語。
當然,這些事情還干涉不到向南的頭上,向南也懶得去理會。
作色完成之后,向南稍稍歇息了一會兒,然后才開始繼續調色,準備仿釉。
哪怕是剛剛被吳江耽擱了片刻時間,如今也才12點半,到比賽截止時間下午3點鐘,還有兩個半小時呢。
這一件宋代的青釉雕塑龍紋罐,到現在也只剩下仿釉、作舊兩道工序了,這龍紋罐屬于單色釉,相對而言,比起青花瓶來,似乎還要簡單一些。
畢竟,它不用繪制花紋或者圖案啊。
所以,兩個半小時的時間來處理這兩道工序,對于向南來說,足夠了。
“誒,我說,我之前的提議,你們考慮得怎么樣了?”
江易鴻喝得兩眼都有些迷離了,但仍然還沒忘上酒桌之前說的那些事。
他要給向南找個機會,當然,這種機會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得到的,而能拿到這個機會,向南或許能對古陶瓷修復的認識,再往上提升一個臺階。
是的,提升的只是認識,并非是技術。
但千萬不要小看“認識”,這是一個宏觀層面上的概念,也許對向南的未來發展大有好處,可以讓他站得更高,看得更遠,考慮問題時,也更能夠有大局觀。
說白了,就是讓向南先站到一個高度上去,以后再去處理一些事情時,就更加有經驗,有資本。
而不僅僅像現在這般,還要幾個老家伙們在后面給他背書。
“你這個老江,你,你說要個機會,到底是什么機會?”
夏振宇老臉通紅,抬起手指了指江易鴻,笑道,“你都不說什么機會,我,我們怎么給你機會?”
吳振峰和朱遠舟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這夏老頭,喝了酒說話就是有意思。
江易鴻也不惱,嘿嘿一笑,抬手指了指窗外,笑道:“讓向南去一趟坑里,不用太久,就兩天。”
這話一出,夏振宇不說話了,把頭轉向了吳振峰。
吳振峰是陜省文物局的老局長、古陶瓷修復專家,別看他如今退了休,說句話還是管用的。
當然,江易鴻要是發動自己的人脈關系,也能辦到這事兒,可真要這樣,就真得罪吳振峰了。
“哦,你有事都不找我,還去找別人辦,這是不把我當朋友還是咋的?”
吳振峰鐵定會這么想。
所以,江易鴻也不麻煩別人了,就找你吳振峰得了。
當年你吳振峰沒少給我找事,這回我也給你找點事。
吳振峰給自己倒了一小杯酒,端起來一口悶掉,然后咂巴咂巴嘴,指了指江易鴻,笑道:“你這老鬼,等我退了才給我找事,這事也不是不行,不過向南得拿這次比賽的第一才行。”
“行!不拿第一,他去坑里面干嘛?坑自己嗎?”
江易鴻哈哈大笑起來,心情無比暢快。
這老吳,喝酒喝得腦子都糊涂了。
之前早就說過了,向南的修復水平都已經達到商業修復的水準了,這還能不拿第一?
這樣都拿不了第一的話,那就真的沒天理了。
江易鴻幾人吃吃喝喝談定了一件事。
向南還不知道,自己的老師正在給自己“挖坑”呢,要是這次比賽拿了第一,自己就得被老師送到坑里去了。
此時,他已經完成了仿釉工序,正在不緊不慢地給做了仿釉工序的部位,進行作舊處理。
這件原本殘破不堪的宋代青釉雕塑龍紋罐,如今再去看時,已是完整無缺,釉色渾然一體,泛著柔和圓潤的光澤,一股淡淡的古意環繞其間。
纏繞在罐身之上的那兩條龍,也是張牙舞爪,耀武揚威,一點也沒有之前的破敗之相。
向南一邊小心翼翼拿著絨布擦拭著仿釉部位,一邊抬頭看了看時間。
只剩下不到十分鐘了。
首屆華夏古陶瓷修復技藝大比,馬上就要結束了。
明天可以回魔都了嗎?
閆思遠閆老爺子那里,還有一大堆古書畫和古陶瓷,都在等著他回去修復呢。
向南想著想著,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