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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 賣卜為生的“元四家”之一

  元朝元統二年(1334年)十二月,大雪紛飛一片白。

  在這單調的素色里,嘉興府魏塘鎮的一處橡樹林旁的宅院里,卻隱隱地透出了一抹嬌艷的梅紅色來。

  熟悉這里的人自然知道,這是自號梅花道人的吳仲圭的府邸,在他家的院子里,四處都栽滿了梅花樹,一到寒冬臘月,梅花綻放,暗香襲人。

  只是,這梅花道人性格孤僻,一般人都進不了他家的院子,更別提溫酒賞梅、吟詩作對了。

  “何處如此喧嘩?”

  在一處書房內,下頜留著三尺長須的吳仲圭正坐在窗下觀雪賞梅,忽然聽到外面一陣陣的喧鬧聲,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開口問道。

  “還有何處?”

  吳夫人正巧端了一杯熱茶過來,聽到丈夫的話后,不由得掩嘴一笑,“自然是盛子昭府中又來了求畫者。”

  盛懋([mào]),字子昭,臨安人,寓居魏塘,以作畫為生。盛子昭的繪畫技藝秉承家學,擅長畫人物、山水和花鳥,早年曾經得到過畫家陳琳的指點,畫山石多用披麻皴或解索皴,筆法精整,設色明麗。

  盛子昭是元代的“畫工”,因技藝高超,他的作品頗合士大夫階層的審美情趣。

  但是,他的畫與“元四家”的文人畫明顯不同,文人畫是抒寫胸中之逸氣,而盛子昭則是一個民間畫家,比較適合老百姓的欣賞。

  也正是因為此,盛子昭在民間的名聲極大,每天都會有很多人拿著重金上門來求畫,迎來送往,喧鬧不已。

  這讓住在隔壁的吳仲圭不勝其擾,卻也無可奈何。

  見自家相公皺眉不已,吳夫人忍不住竊笑:“且看盛府喧如市,我家門前車馬稀。”

  “這有何可羨?”

  吳仲圭啞然失笑,他抬手捋了捋頜下的胡須,斷言道,“二十年后不復如昔。”

  他自成年之后,便與其兄吳瑱同受業于毗陵柳天驥學習易經,自此韜光養晦,講天人性命之學,堅持高尚志氣,不與眾人和同,自然不會輕易為了迎合世人而隨便改變自己的畫風。

  而盛懋則不然,他本是民間畫家,迎合世人的喜好而作畫是他的立足之本,但這種飄忽不定、隨意可以改變的畫風,斷然不可能長久。

  “相公說得是。”

  吳夫人抿了抿嘴,臉上帶了些許愁容,“可眼下開春尚早,家中米糧已是不足,該如何是好?”

  “娘子何須煩惱?為夫往嘉興府等地走一趟便是了。”

  吳仲圭說罷,隨即站起身來,取了一件長袍披在身上,然后又從書架上取過一個香囊大小的布袋,這布袋一拿起來,便叮當作響,里面也不知裝了些什么東西。

  “娘子且看好家宅,為夫賣卜去也!”

  吳仲圭回頭吩咐了一聲之后,便打開院門,迎著風雪大步朝遠處走去。

  “哎,何至于此?”

  吳夫人追到院門處時,吳仲圭已在風雪之中愈行愈遠,漸漸看不清晰,她小聲呢喃了一句,“也不知道吃了午飯再去。”

  她的心里還是有些怨懟情緒的。

  吳夫人雖然不懂畫,但她也能看得出,自家的相公是極有才的,無論是吟詩作對,還是書法繪畫,都比隔壁那盛子韶都要厲害一些,眼見著盛子韶以賣畫為生,生活富足,可自家連每日過活的米糧都難以為繼,她便有些忿忿不平。

  也不知自家相公到底怎么想的,家里的那么多畫,幾乎從來不肯拿出來賣,反倒是三天兩頭帶著幾個銅錢,到嘉興、武林等地賣卜,以此換得些錢財,以維持一家之生計。

  嘆了一口氣,吳夫人抬頭望去,只見天地之間雨雪紛飛,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自家相公早已看不見身影了。

  她微微搖了搖頭,滿腹心事的樣子轉回身來,將院門緊緊地關了起來。

  時間一晃,轉眼間四年過去了。

  元朝至元四年(1338年)夏,這一天忽然下起了濛濛細雨,原打算外出賣卜的吳仲圭只得放棄了外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書房的窗戶旁,閉著雙眼靜靜地聽著窗外“淅瀝淅瀝”不停落下的雨聲。

  他“聽”到了雨打芭蕉落閑庭,“聽”到了一簾紅雨落花飛,還“聽”到了不遠處的溪流潺潺雨紛紛,甚至還“聽”到漁夫泛舟溪流中,斜風細雨不須歸……

  吳仲圭恍惚之間,仿佛“走”進了一幅水墨畫之中。

  那畫中,山巒疊嶂,山腳下溪水潺潺;在山水之間有一處宅院,四周樹木蒼翠,柳枝低垂;有一人正站立在屋檐之下,遠眺山水,靜聽雨聲。

  吳仲圭豁然睜開雙眼,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來到窗前的書桌旁,桌上平鋪著一張潔白的宣紙,旁邊擺放著一只狼毫筆。

  只見他挽起袖口,伸出右手將那只細狼毫毛筆捏在手上,蘸了蘸早已研磨好的墨水,開始將腦海中的那幅畫的輪廓在宣紙上一點一點細細地勾勒了出來。

  在這個過程中,他整個人都如夢游一般,恍恍惚惚而不自知,連吳夫人喊他用膳都聽不見。

  “哎,這瘋老兒,又開始畫畫了。”

  吳夫人看著自家相公這副樣子,也是一臉無奈,吳仲圭一旦開始作畫,一直到他完成整幅畫作,都是這般模樣,只有他餓得不行了,才會到廚房里胡亂找些吃的,連睡覺都是睡在書房的小榻上。

  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吳仲圭才將腦海之中的那幅《山窗聽雨圖》完完整整地勾勒在了宣紙之上。

  畫作勾勒完畢之后,吳仲圭又換了一支毛筆,以濕筆披麻皴表現山石紋理,輔以濕墨點苔,遠山用“大小米”(注:米芾與其子米友仁)家之手法,云氣氤氳。

  窗外是淅淅瀝瀝的雨打芭蕉聲,窗內是吳仲圭凝神執筆作畫。

  這一幅畫,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才將它完成,此刻再去看時,只見山丘起伏,又有溪邊草亭,掩映在雜樹之中,一童子執傘前行,屋內有高士凝神端坐,遠岫云移,千峰如駛,綿亙不斷,蔚為奇觀。

  近坡與遠山之間近乎融為一體,近處的山石與遠峰又形成呼應,間有湖面上停靠的漁舟,構成了一個祥和、寧靜的山水世界。

  看著腦海之中的那幅畫已然呈現在了畫幅之上,吳仲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直到此時,他方才覺得自己渾身乏力,腹中早已饑腸轆轆了。

  “娘子,可有果腹之物?”

  吳仲圭完成了畫作,心中歡喜,也顧不得文人風骨了,還是填飽肚子要緊,他打開房門,一邊往外走一邊喊道,“為夫要餓壞了。”

  吳仲圭離開了書房,完全不顧這幅已經完成了的畫作仍然放在窗前的書桌上。

  生活困窘、以賣卜養家的他連想都想不到,這幅畫在后世的藝術品拍賣會上,竟被拍出了1.7億元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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