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極短的時間中,唐國強手中的五十份書面聲明便被記者們哄搶一空。沒有搶到記者則圍住許望秋,連珠炮似的拋出各種問題。
有記者問道:“《一盤沒有下完的棋》是中日合拍片,東瀛代表團也到威尼斯來了,請問他們會退出嗎?”
許望秋點頭道:“會退出,東瀛代表團在這件事上跟我們是同一立場。東瀛代表團成員知道這件事后也非常氣憤,當場鄭重表示,如果組委會不糾正錯位,導致中囯代表團和中囯主創退出電影節,那么東瀛代表團也將退出本屆威尼斯電影節。由于組委會拒不改正錯誤,我們雙方都決定退出本屆電影節。”
有記者道:“我們接到消息,電影宮前的旗子已經撤掉。你們還會堅持退出嗎?”
許望秋態度十分堅決:“昨天中午,我們已經向組委會表明,如果今天中午12點之前不撤旗,那我們將退出本屆電影節。在今天中午1點36分,組委會給我打了電話,告訴我,旗子已經撤了,讓我們繼續參加電影節。出了這樣的事情,組委會應該道歉,應該給出合理解釋,可組委會什么都沒有做。我們無法接受組委會的這種輕慢態度,退出的決定不會更改。”
回答了幾個記者提問后,許望秋撥開人群往酒店里走。
就在這時,一個中年男子就快步向他走來,笑容滿面地伸出右手:“許望秋先生,你好。”
在場不少記者看到那男子都愣住了,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有人發出一聲驚呼:“那是西柏林電影節主席德哈登,他怎么會在這里?”
許望秋不認識德哈登,打量了他一番,問道:“是的,你有什么事嗎?”
德哈登笑道:“我是西柏林電影節主席德哈登,我看過你的《鋤奸》,那是一部非常出色的電影,我對你的電影《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很感興趣,能聊聊嗎?”
許望秋聽到這話微微一怔,倒不是奇怪能夠在威尼斯遇到西柏林電影節的主席。電影節是電影人的盛會,在電影節舉辦的時候,其他電影節的主席經常會來湊熱鬧,也順道挖墻角。他奇怪的是,自己剛剛宣布退出威尼斯電影節,怎么西柏林電影節主席就找上門來。
在決定退出威尼斯電影節的時候,許望秋就已經想好,要把《一盤沒有下完的棋》送到其他電影節,要么送西柏林,要么送到戛納。他并不擔心戛納或者西柏林不收自己的電影,畢竟《一盤沒有下完的棋》的水準擺在那里,只要不是瞎子都不會輕易拒絕這樣一部電影。而且三 大電影節是競爭關系,選擇《一盤沒有下完的棋》這種退賽的電影,對他們來說,是在打對方的臉,他們對這種電影是很歡迎的。
比如1998年,張一謀送《一個都不能少》去戛納,但戛納電影節主席看到電影最后有升國旗的鏡頭,就說張一謀是在為政府作宣傳。張一謀一怒之下退出了戛納電影節,帶著電影去了威尼斯,最終《一個都不能少》在威尼斯拿到了金獅大獎。
不過在許望秋的心中,西柏林不是第一選擇,因為西柏林是三大電影節中最政治的濃。自創辦以來,西柏林電影節因為政治問題,曾經引發過多次沖突,除了1979年因為《獵鹿人》導致以蘇聯為首的代表團退出外,1970年更是因為政治問題導致評委會全體辭職,電影節不得不提前終止。
要是《一盤沒有下完的棋》送到西柏林,又掛出彎彎旗,難道又退賽嗎?
現在西柏林電影節主席親自上門,許望秋感覺西柏林對《一盤沒有下完的棋》是非常重視的,自己在威尼斯向組委會抗議了兩天,電影節主席都沒有露面,西柏林明顯更重視自己。他覺得可以跟德哈登聊聊,把事情說清楚。如果對方能夠保證在西柏林不會發生同樣的事件,那《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去西柏林是完全可以的。
許望秋笑著跟德哈登握了握手:“原來是德哈登先生,久仰久仰。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到里面談。”他手向前一伸:“來,這邊請。”
許望秋給唐國強說了一聲,讓他把發布會的經過告訴其他人,然后帶著德哈登走進酒店的咖啡館。
兩人走進咖啡館后,找個靠窗的座位坐下。許望秋招手叫來服務員,點了兩杯咖啡。等服務員離開后,他看著德哈登,好奇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們退出本屆電影節,消息傳得有這么快嗎?”
德哈登笑著道:“是馬可穆勒告訴我的。今天上午,他找到我,說你們會退出電影節,而你們的電影是一部用超現實主義拍攝的現實主義杰作。他說中國在過去拍攝過很多優秀的電影,像《小城之春》,但由于種種原因,這些電影沒有在海外放映,也沒有產生應有的反響,非常可惜,所以,他建議我把你們的電影帶到柏林。”
許望秋恍然大悟,原來馬可穆勒專門找過德哈登,向他推薦我們的電影,這家伙不愧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夠意思。他凝視著德哈登,緩緩地道:“既然馬可穆勒向你介紹過情況,那你應該是我們為什么退賽,西柏林電影節能保證不發生同樣的情況嗎?”
德哈登沒有回答,反問道:“你知道埃德加斯諾嗎?”
許望秋微微一怔,不確定德哈登說的埃德加斯諾是不是自己知道的那根埃德加斯諾,問道:“你說的是《紅星照耀中囯》的埃德加斯諾嗎?”
“是的,就是那個埃德加斯諾,他是我朋友。”德哈登見許望秋一臉狐疑,笑著解釋道,“1969年斯諾帶著他拍攝的,關于中囯的紀錄片到西柏林放映。坦白說,并不是多么偉大的紀錄片,但我們逐漸成為朋友,我經常去他家拜訪吃飯。他也努力讓中囯政府邀請我們到中囯去看片、選片。可惜直到他去世,也沒能實現,那時候中囯沒有做好準備。1980年我受邀到中囯訪問,那次我看了不少中囯電影,大部分都比較平庸,只有一部例外,就是你的《鋤奸》。當時我就想帶這部電影到西柏林,但因為種種原因沒能成行,最后選擇了《燕歸來》。我喜歡你的電影,也尊重中囯,威尼斯的事,絕對不會在西柏林重演。”
許望秋對德哈登不熟,在他進電影圈的時候,德哈登早就退休了。他不知道德哈登跟馬可穆勒一樣,對于中囯電影的偏愛是出了名的。在德哈登掌管柏林電影節的21年里,中囯電影在柏林是摘金奪銀。
1982年,魔都美術電影廠的《三個和尚》獲銀熊獎;1988年,張藝謀的《紅高粱》榮獲金熊獎,這是中囯電影第一回獲得重要國際電影節的大獎;自那以后,吳子牛的《晚鐘》、李安的《喜宴》、謝飛的《本命年》《香魂女》、李少紅的《紅粉》、張藝謀的《我的父親母親》等影片都摘取過柏林電影節的獎項。
許望秋覺得德哈登的話很誠懇,應該不是空話,不過他還是問道:“要是胡金銓帶著他的新片到柏林呢?”
德哈登十分肯定地道:“我們會堅持原則,絕對不會掛他們的旗子。”
許望秋聽到他這么說,徹底放心了:“既然這樣,那我們去柏林。”
作為電影節的主辦地,麗都島白天明星和大師云集,星光熠熠,成了全球電影人的盛大節日,也成了影迷和追星族的歡樂嘉年華。到了晚上,整個島嶼變得更加熱鬧。明星、導演、制片人都穿戴整齊,出現在各種派對和酒會上。電影人們平時都分散在各個國家,難得有機會見面,而電影節就成為大家交流和溝通的平臺。
就在電影人們在派對和酒會狂歡之時,在麗都島一家小影院里,正放映著英文版的《一盤沒有下完的棋》。現場觀眾很少,除了《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劇 組全體成員,就只有馬可穆勒和德哈登。
一個多月前馬可穆勒在大映公司看《一盤沒有下完的棋》時,雙片剛剛完成,還沒有混音。當時他就驚為天人,覺得這是一部杰作。現在看到混音版后的《一盤沒有下完的棋》,他發現成片跟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樣。
馬可穆勒以為電影會大量使用音樂,通過音樂來加強觀眾的感受,卻沒想到成片完全沒有音樂,只有現實中出現的各種聲音,汽車鳴聲,人群聲,槍聲等等。只是在電影結束,出字幕的時候才有淡淡的音樂。不過有一種獨特聲音貫穿了整部電影,就是呼吸聲。
電影的呼吸聲非常獨特,是不斷變化的,內容激烈的時候呼吸聲特別強烈,舒緩的時候呼吸聲特別淡,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這種呼吸的變化讓人清晰的感受到人物情緒和心境的變化,給人以強烈的心理沖擊。
馬可穆勒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部電影,也想不出用什么詞來形容這部電影,它是如此獨特,又是如此出色。他相信組委會將來一定會后悔,甚至會成為國際笑柄,他們如此有眼無珠,竟然放走了這樣的電影。
德哈登看過許望秋的《獵鷹》和《鋤奸》,知道許望秋能力出眾,可當他真正看完《一盤沒有下完的棋》,還是被深深震撼了。這真的是一部杰作,不,簡直是杰作中的杰作。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不敢相信威尼斯電影節組委會竟然會讓這樣的電影退出。
德哈登轉頭看著馬可穆勒,用難以置信地語氣問道:“組委會是怎么想的,竟然會讓這樣的電影退賽,他們腦力里進水了嗎?”
馬可穆勒回過神來,長長嘆了口氣:“我反復提醒過組委會,先看看《一盤沒有下完的棋》,看完電影再作評價,可根本沒人聽。這也不能全怪他們,因為威尼斯79年才恢復正常,組織和管理比較混亂,柏林和戛納電影節會舉行12天,而威尼斯只有6天,時間特別緊,每天會放很多場電影。再加上,今年威尼斯電影陣容特別龐大,有很多電影節大師來,組委會比較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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