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謀他們對西柏林了解有限,但柏林墻卻是耳熟能詳。他們在廣播中聽過無數次這個詞,知道是這堵墻將柏林劃分成了資本主義的西柏林和社會主義的東柏林。吃過早飯過后,他們就跑來跟許望秋商量,想去看看柏林墻。
許望秋到過柏林很多次,但他沒有見過真正的柏林墻。當他2010年第一次到柏林的時候,柏林墻已經拆了整整20年。由于當初拆柏林墻拆得太過徹底,他只在一處在尼德爾克爾新納大街看到了一小段遺址,并沒有看到完整的柏林墻。許望秋也想看看完整的柏林墻是什么樣,便同意了張一謀他們的建議。
從酒店出來,許望秋他們買了一份地圖,順著大街往柏林墻方向走。這個德國東北部城市所特有的杏色陽光,在清晨的空氣里像蜜糖一樣地汩汩流淌。冷空氣歡呼著涌進鼻子,擦亮了許望秋他們昏昏沉沉的思緒。
沒過多久,許望秋他們便站在了柏林墻邊。許望秋見過柏林墻的遺址,倒沒有太意外,張一謀他們卻是大失所望,在他們的想象中柏林墻應該類似于長城或者西安的城墻,高大巍峨,視覺沖擊力很強。眼前的柏林墻卻不過是一道長長得望不見頭的三四米高的鋼筋水泥墻,高大巍峨、視覺沖擊力、曲線、錯落、起伏……一樣都不占,既沒有什么美感,也談不上藝術價值。
唯一讓張一謀他們覺得有意思的是,西德人民把這道平淡呆板的水泥墻變成了生動幽默的畫廊,在這塊巨幅畫布上任意揮灑想象涂抹色彩。艷麗的色塊,抽象的圖案,粗大的字母,讓冰冷的柏林墻有了生氣。
許望秋他們沿著柏林墻漫步,仿佛在歷史隧道中穿行。行走間,張一謀突然停下腳步望著柏林墻,頗為感慨地道:“其實我們中國也有一道柏林墻。”眾人正詫異,卻聽他又道:“只不過那道墻是水做的。”
大家都反應過來,知道張一謀說的是彎彎海峽,雖然彎彎海峽不像柏林墻那樣直接體現出工程形態,只是一道天然屏障,但依然隔開了海峽兩岸。
許望秋他們知道為什么說這個,他們聽張一謀講過,張一謀大伯48年的時候去了彎彎,之后就斷了聯系。直到1981年,張一謀大伯得知他們還在,但由于搞不清楚內地形式,怕給母親添麻煩,從就從彎彎托人到美國,轉了一大圈,給母親寄來了一張家庭合影。在斷了音信幾十年之后,張一謀的奶奶在91歲高齡,終于收到了大兒子的一張六寸全家福。
張一謀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前些天,我回家的時候,去了奶奶家一趟。奶奶家的小桌 ,上面鋪著塑料布,奶奶就在桌前,燈光底下,戴著老花鏡,一遍遍看照片,一邊看一邊掉眼淚。照片的四周都被摸黃了,摸黑了,卷起來了,奶奶還看,還掉淚。”
大家都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張一謀繼續道:“從我小的時候開始,奶奶就經常搬個小板凳坐在巷口,向遠處張望。大家都知道,奶奶在等人。三個兒子,一個去了彎彎,一個失蹤,生死不明,她的最大愿望就是能見兩個兒子一面。”
許望秋安慰道:“79年國家就已經發布《告彎彎同胞書》,調整了對彎彎的政策,提出通過商談結束軍事對峙狀態,開放三通、擴大交流,為兩岸的共同繁榮攜手奮斗的美好愿景。兩岸恢復往來只是時間問題,你奶奶肯定能見到你大伯的。”
張一謀雖然覺得奶奶已經92歲,恐怕很難等到那一天,但還是堅定地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奶奶會見到大伯的。”
許望秋他們帶著地圖,在西柏林悠閑的逛著,一直逛到下午四點,他們才返回。不過他們沒有急著回酒店,來到了電影宮的柏林電影交易市場。
在后世,全球有三大電影交易市場,美國電影交易市場、戛納電影交易市場,以及柏林電影交易市場。其中柏林電影交易市場創立于1978年,起初只是作為柏林國際電影節的一個小規模商業場所,經過十年的發展,最終形成正式的電影市場,為全球電影行業展開創作交流、交易電影作品發行權提供平臺。由于柏林電影交易市場是每年舉辦的第一場國際電影市場,也被認為可以顯現出當年的電影市場發展走向和溫度。
現在的柏林電影節交易市場僅僅辦了五年,還沒有形成規模,參展的國家和地區不多。在不多的展臺中,許望秋他們看到了彎彎的展臺。
彎彎工作人員看到許望秋他們后,鼻子里噴出一股冷氣,重重“哼”了一聲,將頭扭到一邊,看也不看許望秋他們一眼。
許望秋他們笑了笑,沒有搭理彎彎工作人員,向旁邊法國高蒙公司的展臺走了過去。他們懶得跟彎彎計較,內地電影一部入圍了主競賽單元,一部入圍了青年論壇單元,而彎彎一部都沒有,彎彎就算想搞事都搞不起來。
在電影交易市場逛了一圈,許望秋他們回到賓館換上西裝,然后坐在一起閑聊。快七點的時候,他們下樓來到酒店的餐廳,參加電影節的招待晚宴。
宴會廳所有人的座位都已經提前安排好,最中間的那一桌是電影節主席和評審團成員的位置,而許望秋他們的桌 子就在主桌的旁邊,顯然電影節對許望秋他們是非常重視的。在主桌的一片白人面孔中,一張黃種人的面孔十分引人注目,那是著名藝術家黃宗江。
趙禁看到黃宗江趕忙走過去,畢恭畢敬地叫道:“舅舅。”
德哈登也看到許望秋,笑著沖他招招手:“許,你過來。”
許望秋知道德哈登是要把自己介紹給在場的評委,這是要把自己當嫡系培養啊。他雖然對著柏林的嫡系不感興趣,但面子不能不給的,帶著滿臉笑容走了過去。
三大電影節都有自己的嫡系,也非常注重培養自己的嫡系。而作為嫡系導演好處也是大大的,比其他導演更容易入圍,也比其他導演更容易獲獎。比如后世戛納對多蘭過去追捧,就引來了不少非議。
德哈登看完《一盤沒有下完的棋》驚為天人,心里暗下決心,要把許望秋培養成自己的嫡系,他微笑著向在場眾人介紹道:“女生們、先生們,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許望秋,是《獵鷹》和《鋤奸》的導演,他的電影《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入圍了本屆電影節的主競賽單元。”
許望秋不認識在場的嘉賓,微笑著沖他們點了點頭。
德哈登指著一位氣質優雅的中年女子道:“許,這位我不介紹你也應該知道,法國新浪潮的繆斯,讓娜莫羅女士。”
如果法國女演員要排影史地位的話,讓娜莫羅絕對排名第一,因為她那張臉就是法國新浪潮的標志。讓娜莫羅算不上絕世美女,但她知性混合著冷淡、凌厲等的獨特氣質卻讓人過目難忘。著名的好萊塢暴君奧遜威爾斯也被她折服了,跟她合作了五部電影。奧遜威爾斯評價說,別妄想耍酷給她點支香煙什么的,小心你燒著自己的手指頭。
讓娜莫羅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特呂弗的《朱爾與吉姆》,這是世界上最著名的三人行電影,影響了后來無數的作品,包括吳宇森的《縱橫四海》。《朱爾與吉姆》在香江的翻譯是《祖與占》,《縱橫四海》不但故事創意取自這部電影,而且兩位男主角的名字也叫阿祖和阿占。
許望秋看著讓娜莫羅那張已經有了歲月痕跡的臉,微笑道:“讓娜莫羅女士,能見到你是在太榮幸了。我特別喜歡你電影,也特別喜歡你,希望有機會能夠合作。”
讓娜莫羅笑著沖許望秋點了點頭,她不但跟特呂弗關系特別好,而且跟皮爾卡丹是戀人,兩人從1961年開始交往,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年了。特呂弗對許望秋是贊不絕口,而皮爾卡丹更是把許 望秋說成了難得一見的天才。
對于好友和男友都贊不絕口的年輕人讓娜莫羅充滿了好奇,露出優雅地微笑:“特呂弗和皮爾卡丹對你都贊不絕口,都說你是天才,希望有機會合作。最近你們一幫年輕人在中國跟文藝界論戰,反對精英文化,要發展大眾文化。特呂弗知道后哈哈大笑,說你們干得漂亮,有他們當年的影子,還說屠龍勇士已經變成惡龍,需要新的屠龍勇士站出來,而這個勇士就是你們。”
許望秋驚訝地道:“沒想到這事竟然傳到法國了。聽到特呂弗先生這么說,我很榮幸。也許我們沒有他們那樣的才華,但在打破桎梏的勇氣上,我們是不會輸給他們的。”
許望秋跟評審團成員以及主桌其他嘉賓簡單認識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在宴會正式開始前,德哈登喜笑怒罵地介紹了到場客人。在介紹《一盤沒有下完的棋》時,他臉上浮現出得意地笑容:“《一盤沒有下完的棋》是本次電影節邀來的最好的電影,我個人非常偏愛這部電影,可惜我不是評委,我沒有決定獲獎名單的權利!”
許望秋他們心里特別熱乎,覺得跟傲慢的威尼斯比起來,西柏林太尊重自己了。大家紛紛表示,以后如果要送電影到電影節參賽,西柏林是首選。
德哈登介紹完到場嘉賓后,西德文化部的官員祝酒辭,這是個華發叢生的老頭,掏出好幾大頁紙,一氣兒念了十多分鐘。他在祝酒辭中專門提到《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并將劇情介紹給大家,隨后,賓主頻頻舉杯,互祝問候。
夜里,許望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思考著電影節的相關問題。他感覺《一盤沒有下完的棋》拿金熊的可能性很大,主競賽單元的電影基本上都是無名之作,他根本就沒有聽說過;而評委中有黃宗江和讓娜莫羅,而且讓娜莫羅還是評審團主席。以《一盤沒有下完的棋》的質量,再加上這些有利因素,拿金熊的希望真的很大。
不過電影節是小評審團制,變數很多,不到獎項揭曉的那一刻,一切皆有可能。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