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少年沖她聳了聳肩,“霍東進等人是我的家臣;東進,這位風將軍是我在春明城的舊識,湊巧在園中遇上了。”
他輕咳一聲:“都進來說話罷。”
進入宣國的第一個麻煩,來了。
霍東進鎮定功夫好,幾息就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婉言道:“您和風將軍先聊,我去吃個早飯再來。”
“去吧。”燕三郎知道,這消息能讓他消化好一會兒,至少暫時是不會和昔日大敵談笑晏晏。得勝王的其他舊部都住在前邊的通房,也是霍東走去的方向。
等霍東進身影消失在園門之后,風立晚才關上門走回桌邊。
燕三郎已經將早點從食盒里取出,樣式不多,但能排滿整張桌子。
咸奶茶一拿出來就香飄滿屋,兩面金黃的烙餡餅也是剛剛出爐,一人七個。要是不管飽,還有一大碗紅喇喇的羊雜碎粉、元寶大的糯米燒麥。
風立晚夾了個燒麥:“童淵人喜吃這些,與別處大不相同。”
燕三郎點頭,這些都像小攤上的早點,樣貌和份量同樣粗獷,充滿煙火氣息,與其他國家接待外賓的精饌大不相同。
兩人埋頭吃飯,各自沉默了好一會兒。
屋里的氣氛已經不對了。
這小子也太沉得住氣了,風立晚終于啪地一聲擱下箸:“霍東進是得勝王舊部,五年前吳陵身死,他也不知所蹤。”
燕三郎往奶茶里加進一點炒米,端起來呼嚕兩口,“他們跟你交過手?”
他“們”?風立晚搖頭:“他是幕僚,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親自上陣。但這人比狐貍還狡猾。”她細看燕三郎表情,“你早知他來歷吧?唔,他們幾個人?”
“知道。”燕三郎輕描淡寫,“但與我有什么相干?”
風立晚動了動唇,但沒打斷他。這小子也是梁人,但自幼孤苦、背井離鄉,對舊國談不上什么感情,也不能苛責他說“不相干”。
“我手下缺人,霍東進聰明能辦事,我就收入麾下。他們一行共十九人。”方才風立晚和霍東進打了個照面,他就知道不妙了,已在心中反復盤算。
“十九個?這么多!”風立晚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踱了幾圈,心情越發沉重,“還有誰,有左遷么?”
燕三郎眼皮一動,沒料到她會提起這個人名。不過左遷在潘涂溝指揮城守軍對抗餓鬼眾,不慌不忙、進退有據,顯然也是帶兵打仗的一把好手。風立晚是梁國大將,左遷是得勝王的得力戰將,這兩人在沙場上兵戎相見的概率很大,指不定還有打出來的舊仇。
但他已有決定,這時只得道:“看來,和你打過仗的是左遷。”
他沒有正面回復,但風立晚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目光一下轉厲:“毒龍山之戰,得勝王自刎,叛亂從此平息。喜訊傳回國內,上下歡欣鼓舞。可是知情人都覺有些疑點,其中之一就是得勝王有一眾舊部下落不明。”
“戰后收尸,這些人不在其中。這就怪了,他們都是得勝王的得力臂膀,忠心耿耿,毒龍山之戰卻壓根兒都未露面。”
“你新收入的霍東進、左遷等人——”她一字一句,“現在仍是梁國的通緝要犯。”
“在這里不是。”燕三郎淡淡道,“在衛國也不是。”
風立晚眼里有厲光閃過:“你要回護他們?”
燕三郎夾了個羊肉燒麥放在碗里:“你要追殺他們?”這里并非梁國地界,霍東進等人在梁國是通緝犯,在這里可不是。
“燕時初!”風立晚連名道姓喊他一聲,語氣卻又和緩下來,還嘆了口氣,“說一說罷,你怎么會收下這些人?”
燕三郎眼都不眨一下:“他們這些年都在首銅山中占地為王,我許他們榮華富貴,他們就從了我。”
風立晚還沒見到其他人,只說霍東進入世,在哪里不能吃香喝辣,為什么偏要窩在十萬大山當中當個山大王?
但燕三郎的神情一本正經:“我說的都是真話。”
風立晚瞪了他很久。這廝不說真話,她又能如何?
十萬大山,得勝王的手下?她心底越來越覺怪異,直到一個念頭劃過腦海,不由得失聲道:“難道……難道得勝王沒死?”
這女子見微知著的本領一點兒都沒退化啊。燕三郎就聽千歲在他耳邊哧地一笑:“中了中了!我看你怎么回答。”
這一問確實難答。燕三郎撒起謊來眼皮都不眨一下,但他很不愿對著風立晚胡說。這是他在宣國難得的助力,算是老天爺賞機會,可別自己折騰沒了。
他一躑躅,風立晚就知答案,這一驚非同小可。
她弓下身來,雙手撐在桌面上,死盯住他不放:“他當真活著?”
燕三郎聳了聳肩。
“他在哪!”風立晚俏面都白了。
“首銅山中。”首銅山可是一整條浩蕩山脈,數萬大軍進去,轉眼就沒了影子。光憑這四字線索,梁王派人找上幾十年都未必能找到。
“這人不除,萬一日后東山再起,我大梁又無寧日!”風立晚正色道,“燕公子,你也是梁人,當知大梁飽受戰亂之苦,就是拜得勝王所贈。”
“他出不來了。”燕三郎搖頭,只好將桃源里的經歷擇要概述一遍。
他雖然給出精簡版,但也說了兩刻鐘左右,才基本講清全過程。這期間兩人已經吃完早飯又燒了茶水來喝,而后燕三郎還要發落白貓的早膳。
深山之中竟然發生這么多詭事?風立晚目瞪口呆,但看燕三郎談吐快速流利無磕巴,除了偶爾停下來喘口氣,這人若非口才好到逆天,就是他說的都是實話。
撒個彌天大謊需要構思,哪能這么快就顧全頭尾,讓人找不出破綻?
因此,盡管她仍覺難以置信,也還是努力消化這么多線索:“你是說,他現在變作桃源境的守護者,不能再離開了?”
“是,他要受到天地法則所限。”燕三郎喝了口茶水,“因此也是威脅不到梁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