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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臣竊議親藩封建論之不可

  順朝對于列國殖民的處置,少見西周式的分封建國。

  其實這并不奇怪,至少在李來亨看來,西周式的邦國封建也好,古希臘式的城邦殖民也好,這種由一批技術上、文明上、軍事上具有優勢的殖民者群體,在異地建立新城市而后同化土著形成一殖民地的方式,僅在上古時代能夠存在。

  使王子分封海外,這種理論在順朝時也有人提出過,例如冒辟疆就曾上過的奏疏敘述這種觀點。

  但顯然反對者的理論更為有力,像方太師即在一文中,對這種上古式的封建殖民方式提出了種種質疑。

  縱觀近世以來,有西班牙式的殖民、有葡萄牙式的殖民、有英式的殖民、有法式的殖民,也有華人自發的殖民,這些歷經幾百年時間考驗的殖民方法,都未采取上古時期的西周和古希臘式殖民舊法。

  如此,足可以說明上古殖民之法,已經不能夠適應新時代的條件。

  刻舟求劍,緣木求魚,結果必將收獲失敗的結果。

  西班牙殖民帝國早期的那種敲骨剝髓、殘民以逞的殖民方式,絕不在順朝的考慮之中,英式、法式以移民社群為單位的殖民方式,與后世華人自發的殖民進程較為接近,很有參考的意義。

  而葡萄牙對巴西的殖民,造就了兩國極親密的關系,以至于巴西連像美國那樣將英語改稱為美語都不愿意,知識分子階層完全拒絕了將帶有巴西土語的葡萄牙語改稱巴西語的做法。

  有個比喻說,巴西是葡萄牙的女兒,而美國是英國的兒子。

  當過爹的,或者起碼幻想過當爹的,應該都能體會到其中區別:都是一家子人,但甜是不一樣的甜法;拌嘴打架都難免,但套路也差得很遠。

  至于說讓幾個王子、親王,帶著一些軍隊、民眾和資源,直接空降到某地建國,這種完全上古式的殖民方式,只能說是毫無科學和技術上實行的可能性,純粹是小說家語了。

  朝堂上下,也不可能有大臣同意這樣荒唐的殖民方式。

  而幻想空降一個王子到已有相當文明基礎的異國去,就能長治久安地統治該國,更是荒誕至極了。

  沐國公對云南的長期統治,靠的是沐英的空降分封嗎?

  靠的是蒙古人對大理國家的毀滅性打擊,靠的是明軍對云南的成功再征服啊。

  相比較之下,越南在明初的喪失,難道是因為成祖沒有效仿沐英的舊例,讓張輔世鎮越南嗎?

  如果對明初喪失越南,只有如此淺薄的認識。

  而看不到蒙元對大理的打擊,看不到云南本土精英階層在元末明初戰爭中受到的毀滅性打擊,也看不到越南本土豪族在元代時獨立發展出來的精神文化,只有著“空降一個王子”、“讓某大將世鎮世襲”就可以解決有相當文明基礎的異國精英階層叛降不定的問題,只有如此荒唐且糊涂的見識,那沒什么可說的,只能收獲失敗的結果了。

  由大將和親藩世鎮某地,唯一能夠改變的不過是中樞機構對地方叛亂的反應速度加快而已。

  如此則大順設立的具有軍政一手抓性質的大都督府,不也同樣能夠起到相同作用?

  而不能夠給予本土豪族精英階層上升渠道,不能夠使得本土豪族精英階層發展出來的獨立文化融入主流的舞臺,不能夠解決這種問題,則大都督府的建制同親藩封建、大將世鎮,豈有異哉?

  要解決這些問題,需要的是母國強大且持續不斷的國力投注,需要是母國主體文化蓬勃發展時展現出來的包容姿態。

  沉迷于上古封建之法,妄圖復辟西周或古希臘的殖民方式,便以為能夠超過西葡英法半個千年殖民實踐的經驗,那就豈止于糊涂可言了!

  李來亨還不至于愚至如斯地步。

  而在那些有過半個千年殖民實踐的經驗中,英式成就最為著名,西班牙則以其鯨吞的巨大效果給人以深刻的影響,法國人的殖民則由于國力的力有不逮而未能得到歷史的驗證。

  唯其葡萄牙式的殖民方式,在長久的歷史驗證以后,形成了連葡屬巴西土著精英們都普遍不渴望獨立的特殊局面。

  巴西之獨立,是由于葡萄牙的本土被拿破侖占領,王室不得不逃亡至巴西,而當拿破侖帝國瓦解以后,葡萄牙王室回遷本土,留太子在巴西任攝政王,次年葡萄牙太子即宣布巴西獨立,成立了巴西帝國。

  所以巴西獨立時,巴西的國家元首與葡萄牙的國家元首實乃一對父子。

  且一旦葡萄牙的父皇去世,則巴西的“兒皇帝”,還將接著繼承葡萄牙王位。

  順朝對文明基礎較低、人口較稀疏的地區,采取的便主要是葡萄牙式的都督制和特許居民點制度。

  例如在購買自西班牙的青丘州土地上,順朝建立了八個都督府轄區,每個都督府轄區內又設立了不可計數的特許居民點。

  而在文明基礎較高、人口較稠密的地區,典型如朝鮮和日本,則采取了重兵駐扎,在軍管區內強勢推廣營田制,以及分封土著豪族均分權力,及建立土著豪族向中樞朝廷的上升渠道、土著豪族文化向大陸順朝主流文化融入的機會……等等方式。

  在舊世界和新世界,順朝采取的殖民方式是完全不同的。

  事實上那種無視舊大陸、新大陸區別,就斷然采取相同的、上古式、“王子空降”式的殖民方法,只可能存在于小說之中,而沒有任何歷史的藍本可供臨摹。

  最典型的一點就是,由于順朝在舊大陸范圍內的“殖民地”,多數社會組織化程度較高、人口也較繁多。

  所以這些新領地上的政府和社會組織,一定是在土著豪族的舊有社會組織框架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

  順朝的新統治者,必須完成整合漢族征服者和土著豪族社會的任務,而且必須為土著豪族提供向大陸朝廷晉升的上升渠道,也必須為土著精英文化,在大陸的主流文化中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

  即便是在朝鮮,由于清軍的長期屠殺,土著豪族已經受到了特別沉重的打擊文化。

  但幾千年獨立的預言、獨立的文化,都使得順朝的征服者們必須謹慎治理新領地,并為此投入大量資源。

  那種認為分封一個王子,讓“王子”攜帶少量物質和人力資源,就能長治久安統治一個新領地的幻想,實在不切實際。

  距離和通訊技術的暴虐,并不是帝國無法長治久安控制新領地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在于對于土著豪族上升渠道和文化融合的安排。

  當然,或許會有人幻想,讓一名“王子”空降封建以后,這名“王子”完全可以讓土著豪族充斥自己的政府,給他們提供足夠多的上升渠道。

  但問題在于,這樣的話除了統治者擁有一個“王子”的頭銜、擁有一個漢族的名字以外,這處新領地和過去的舊獨立國家階段,又有什么差別呢?

  元明兩代對云南的成功整合,靠的可不是一個沐英的空降分封,而是長達三百年持續不斷的國力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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