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照在身上,李慕禪腰挎雙刀,與冷無霜并轡而行,崎嶇山路限制了馬速,周圍是郁郁蔥蔥的竹林。
李慕禪懶洋洋的坐在馬上,微瞇眼睛,似睡非睡。
冷無霜是個悶葫蘆,從出湖到如今,兩天過去,十句話不到,他索姓沉浸于腦海,揣摩斷岳刀法神髓,也不主動搭話。
冷無霜轉頭瞥了一眼李慕禪,心下暗忖,這李竹與眾不同,男弟子們到了自己身邊,皆局促緊張,他卻無動于衷,還專注于自己之事,實在難得。
他懶洋洋的不搭理自己,正好遂了自己的意,實在不喜歡廢話,而且往往一個眼神,他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實在省心。
從山腰到了山頂,頓時眼前一闊,清冽的風徐徐而來,頭腦為之一清。
冷無霜扭頭:“李竹,歇一歇。”
“好。”李慕禪睜開眼,打量一眼四周然后下馬,牽著馬來到左手的竹林,冷無霜的馬跟著溜達過來。
進了竹林兩三米深,李慕禪停下,放開韁繩,讓馬自己找草吃,他解鞍上的包袱,皮囊。
冷無霜慢慢下了馬,李慕禪已把灰布鋪到草地上,趁冷無霜坐下的功夫,解下她馬鞍的皮囊與包袱。
兩人坐到草地的灰布上,草地厚軟,坐著舒服。
李慕禪遞上皮囊,冷無霜接過慢慢喝一口,竹葉遮住了大半太陽,清風又能吹進來,不冷不熱剛好。
冷無霜問:“李竹,這個方向對吧?”
李慕禪端起皮囊喝了一大口,他不大渴,為了潤潤喉嚨,不能渴時再喝,這是他從后世得來的養生知識。
他放下皮囊點點頭:“沒錯,是張師姐她們走的方向吧?”
冷無霜輕頜首,李慕禪皺眉:“會不會他們還要伏擊張師姐她們?”
冷無霜黛眉輕蹙。
李慕禪一拍大腿:“這大有可能!一擊不成再來一擊,……他們覺得咱們想不到,要來個出奇制勝!”
他扭頭凝視冷無霜晶瑩無瑕的臉:“湖主,你覺得呢?”
“嗯……,有這個可能。”冷無霜慢慢點頭。
李慕禪精神一振:“那咱們得加緊,追上張師姐她們!”
“嗯。”冷無霜答應。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吃東西,冷無霜吃了三塊桂花糕,李慕禪吃了五塊熏牛肉,他細細咀嚼完,滿口余香,心滿意足的收起包袱。
把包袱掛上馬鞍,兩人翻身上馬,拍馬疾行,沖出竹林。
張巧怡三女正在一片樹林邊休息,盤膝坐在樹蔭下,懶洋洋的,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閑話。
湖綠羅衫給許小柔帶來幾分朝氣,她無聊的揮著竹枝,哼道:“張師姐,何師姐,你說李師弟氣不氣人,知道咱們要走,卻不見人影!”
張巧怡與何若水閉眼打坐調息,長劍橫在膝上,雙手掐訣,氣息沉靜安詳,寶相莊嚴,又透著優雅從容。
張巧怡睜開眼,嘆了口氣:“柔兒,你這是今天的第十遍!”
“嗚……”竹枝在空中發出輕嘯,許小柔恨恨道:“是李師弟太氣人嘛,不怪我嘮叨!”
張巧怡搖搖頭:“那我就再說一遍,他可能在閉關呢!”
“我不信!”許小柔撇撇嘴,用力揮動竹枝,發出嗚嗚輕嘯。
張巧怡無奈搖搖頭,接著閉上眼睛,不理她了。
許小柔恨恨的揮著竹枝:“忘恩負義!無情無義!臭男人!”
何若水睜開眸子:“柔兒,李師弟不是那樣的人,中間可能有什么誤會,下次問清楚再說。”
“下次再見著,看我怎么收拾他!”許小柔用力一揮竹枝,牙關緊咬。
何若水轉頭回望:“有人來了。”
許小柔嬌軀一下繃緊,雙眼亮了起來:“幾個人,有沒有殺意?”
何若水搖頭:“不是敵人。”
“唉……,真是無聊!”許小柔眼中的亮光一下黯淡,又變得懶洋洋。
何若水道:“我總覺得前方有殺機,咱們要小心。”
“還不是落陽山!”許小柔哼道。
落陽山的盜賊猖獗,個個都是亡命之徒,殺人不眨眼,誰的面子也不賣,除非沒什么油水,懶得動手,富商,官員,或者美人兒,都是劫掠對象。
她們三個美貌,又沒護鏢的,顯然是硬茬,若在別處,盜寇們會謹慎觀察,不敢輕易動手,落陽山的賊人卻不在乎,必出手無疑。
何若水搖頭:“不是落陽山。”
“是上次的那幫家伙?”許小柔問。
何若水蹙眉想了想,搖頭:“弄不清,我的靈覺還太弱了。”
“就怕他們不來!”許小柔用力揮竹枝,“唰!唰!唰!”,乃是劍招:“再見著,我一劍一個,殺他個干干凈凈!”
“他們的毒術不容小覷!”何若水道。
許小柔鼻子哼一下,撇嘴道:“我帶了辟毒丹!”
馬蹄聲越來越響,兩個小黑點出現在山下的小徑,許小柔把左手掌到左眉上,很快興奮叫道:“是湖主跟李師弟!”
“湖主!”三女起身相迎。
冷無霜擺擺手,下了馬,李慕禪跟著下馬,笑瞇瞇的抱拳:“張師姐,何師姐,許師姐,小子有禮啦!”
“哼!”許小柔白他一眼扭過頭去。
張巧怡看看她,搖頭笑笑:“李師弟,你怎么會跟湖主……?”
李慕禪道:“我想追蹤上一次傷師姐你的兇手。”
“隔了這么久,能追著么?”張巧怡問,許小柔不看這邊,小巧的耳朵卻豎了起來。
李慕禪笑道:“試試看罷。”
“那就有勞師弟了。”張巧怡嫣然微笑。
許小柔道:“湖主,你還真信李師弟胡說八道呀!”
冷無霜淡淡笑一下,沒說話。
許小柔扭頭斜睨李慕禪,李慕禪忙笑道:“許師姐,我跟湖主是與你們一塊兒出發的,不能送師姐,師姐沒見怪吧?”
許小柔白他一眼:“誰見怪啦!”
何若水抿嘴忍著笑,張巧怡笑著搖搖頭,許小柔惡狠狠瞪她們一眼,兩女忙點點頭,示意不會說。
張巧怡道:“湖主,那幫人還會來?”
冷無霜輕頜首:“李竹推測,這幫人不會死心。”
張巧怡瞥一眼李慕禪,李慕禪笑了笑,做出不好意思神情。
張巧怡暗自感動,在湖里時,他就一直嘮叨,要她們推了這個差使,太危險了,純粹是無所謂的冒險,不值的。
可是身為星湖小筑弟子豈能畏懼生死?況且,上一次只是不小心中暗算,下次不會大意了。
沒想到李師弟竟說服了湖主,親自出馬相護,這番良苦用心讓她心中溫暖。
冷無霜不大說話,許小柔迅速消了氣,拉著李慕禪到遠處說悄悄話,低聲問他究竟能不能找得到那幫家伙,不是說大話誑湖主吧。
李慕禪拍胸脯保證,家傳的追蹤術很玄妙,一定能逮著那幫家伙的。
許小柔半信半疑,低聲說,若真的說大話,早早向湖主討饒,別硬撐下去,湖主明察秋毫,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李慕禪胸脯拍得砰砰響,讓她只管放心,這反而惹許小柔懷疑,他平常素來是沉穩溫和,說話講個穩妥,從沒說得這么滿,這次太反常。
張巧怡的聲音傳來,催促他們過去,要動身趕路了。
五人一起趕路,冷無霜走在最前頭,張巧怡與何若水一左一右,李慕禪與許小柔綴在最后,低聲說話。
夕陽如火球,散發著暗紅光芒,整個天地被染成玫瑰紅。
五人披著紅霞上了一座山頂,清風凜凜,眼前頓時一闊,竹林綿延開去,入眼盡是郁郁綠色。
“那邊有人!”何若水忽然一指前邊,眾人望去,山腰位置有兩個人坐在道旁,身旁是兩匹馬。
“過去看看!”張巧怡道。
許小柔便要沖出去,李慕禪忙一抬手:“許師姐,等等!”
許小柔停住,扭頭望他:“怎么啦?”
李慕禪望向冷無霜:“湖主,有點兒奇怪,是不是?”
冷無霜蹙眉:“怎么回事?”
李慕禪摸著下頜想了想,搖搖頭:“我總覺得不對勁兒,小心為妙!”
眾人神情微凜,上一次被暗算,她們算是領教了暗箭難防,萬事小心為上,寧肯多一點兒防備。
許小柔左手搭到左眉,看了一會兒,道:“那人好像受了傷。”
“去看看吧,但要小心。”冷無霜道。
李慕禪忙道:“湖主,還是我去吧!……大伙先在這里等一等,萬一真是陷阱,也能反應過來!”
冷無霜看看他,見他神色堅決,慢慢點頭:“嗯,去吧。”
許小柔忙道:“李師弟,你武功太差,還是我去!”
李慕禪笑了笑:“論武功我不成,但論小心謹慎,還是我最合適,許師姐不必擔心,有湖主在,我哪有姓命之危?”
許小柔遲疑一下,慢慢點頭,不再爭了,湖主有起死回生之能,即使李師弟丟了姓命也不要緊。
李慕禪沖諸人抱抱拳,拍馬而行,很快到了山腰處,來到兩人身前,卻是一男一女兩中年人。
女子臉色烏黑,眼神有些渙散,馬上姓命不保了。
中年男子一臉憨厚,瞪大眼睛看著懷中女子,牙關緊咬,身子微微顫抖,悲傷之極。
這般情形實在令人同情,李慕禪卻心如冰雪,走到近前溫聲道:“這位壯士,怎么回事?”
中年男子一動不動,毫不理會。
李慕禪低頭看那女子,氣若游絲,奄奄一息,隨時會咽氣,從懷里取出一枚辟毒丹遞過去:“她若是中毒,就服下這個吧。”
中年男子抬頭望過來,雙眼充滿血絲,死死望著李慕禪。
李慕禪道:“服下這個試試吧,再拖延一會兒,什么都晚了。”
中年男子接過赤紅丹丸,毫不猶豫的送到女子嘴邊,但女子嘴巴緊閉,丹丸進不去。
李慕禪道:“嘴對嘴幫她嚼化了送進去。”
中年男子忙把丹丸送嘴里,低頭對準女子的嘴,渡了過去。
辟毒丹藥效非凡,女子服下后一會兒功夫就有了動靜,她呻吟一聲,慢慢睜開眼睛。
“娟兒,娟兒!”中年男子大喜過望。
女子忽然翻身坐起,扭身便跑了出去,鉆進了竹林,中年男子驚呆了,便要追過去。
李慕禪伸手一攔:“稍等一下,讓她去吧。”
“這……?”中年男子疑惑的望他。
李慕禪道:“丹藥起效果,要把毒排出體外的。”
中年男子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抱拳道:“還沒請教兄臺尊姓大名,在下宋甲田!”
李慕禪道:“李竹。”
宋甲田肅然沉聲道:“李公子,救命大恩無以為報,曰后若有差遣,在下萬死不辭!”
李慕禪搖搖頭:“不敢當,我只是奉命行事罷了,我乃星湖小筑弟子,奉湖主之命前來救人。”
“星湖小筑?”宋甲田大吃一驚,訝然道:“可是落星湖上,無雙小筑的星湖小筑?”
李慕禪點點頭。
“久仰久仰!”宋甲田大喜,贊嘆道:“星湖小筑的弟子無一不是絕世之才,真是失敬了!”
李慕禪笑了笑:“尋常俗人罷了,不敢當。”
兩人又扯了兩句,宋甲田熱情非常,知道李慕禪是星湖小筑的弟子,他再不擔心妻子。
李慕禪心下松一口氣,他用了他心通,這兩人心懷坦蕩,并非敵人,只是事有湊巧,路上遇了盜寇,受了暗算中了毒。
很快中年女子紅著臉回來,臉上的烏黑完全褪去,白皙細膩,卻是風韻猶存的美人兒。
宋甲田忙向她介紹了李慕禪的身份,女子襝衽一禮,溫和文靜,沒有多說話,只在神情透著感激。
李慕禪引兩人來到山頂,冷無霜她們正坐在地上說話。
宋甲田夫妻二人見了禮,謝過救命之恩,李慕禪問起事情經過,遇上什么人,為何中了毒。
宋甲田講,他們在十里外一處地方,碰上十來個人,武功不俗,他們夫妻一場惡戰,終于沖破重圍,結果不知不覺中了毒,差點兒喪命。
他一邊說話一邊從懷里掏出一枚銀針,灰蒙蒙的,像抹了鍋底灰。
李慕禪臉色微變,扭頭看張巧怡,她臉色也變了,直直盯著銀針,與李慕禪對視一眼,點點頭。
李慕禪打量宋甲田夫妻一眼,這兩位看來也是高手。
他對冷無霜道:“湖主,看來他們仍在。”
“去看看。”冷無霜淡淡道。
李慕禪請宋甲田幫忙帶路,找那十來個人,他們是仇人,定要除去的,宋甲田痛快的答應了。
幾人走了十幾里,來到一處山腳下,遠遠的宋甲田便伸手指著:“就是那里!咱們就在那里遇襲!”
那里隔著一里遠,是半山腰處,冷無霜搖頭:“周圍五里內沒人。”
宋甲田急了,忙道:“冷湖主,在下絕不會弄錯,就是這里!”
他妻子附和:“不錯,就是那里!”
張巧怡與何若水對視一眼,掃了一眼宋甲田,眼波閃了閃。
宋甲田看到兩女的神色,沉聲道:“我若說假話,天雷轟頂不得好死!”
冷無霜望李慕禪:“可能找到?”
李慕禪點點頭:“試試吧。”
他伸手道:“宋兄,借銀針一用!”
宋甲田激動未息,怔了怔,從懷里取出銀針:“李兄弟,你這是要……?”
李慕禪微笑:“我有一門追蹤術,可以借物尋人。”
“好得很!”宋甲田松一口氣。
他最怕受人冤枉,心下也暗自感激李慕禪的信任。
李慕禪拈著灰蒙蒙的銀針,闔眼一動不動,似是在感受針上的東西,片刻后睜開眼睛,往左一指:“在這個方向!”
冷無霜道:“帶路。”
幾人轉到一條羊腸小道,小路越來越窄,僅能容一人一馬,冷無霜道:“棄馬走路。”
眾人把馬系到旁邊竹林里,然后輕身上路。
李慕禪的輕功不成,冷無霜往他腰間系了一根竹藤,竹藤柔軟,卻能托著他無聲無息的往前滑。
從羊腸小徑往前一直走,約走了十來里,最后走到一道山壁跟前,沒有了路,只有爬滿竹藤的峭壁,直上直下,攀無可攀。
眾人扭頭望向李慕禪。
李慕禪皺眉,拔出長刀,用刀柄輕輕敲擊石壁,很快轉身道:“果然是空的,應該有通進去的法子。”
冷無霜走到他身邊,瑩白右掌輕輕貼上石壁,一動不動。
片刻后她往左挪了五步,右掌再次貼上,輕輕一按,“砰”一聲悶響,石壁龜裂開來,石塊簌簌下落,眼前是一個黑黝黝的石洞。
半人來高的圓洞,從里吹出嗖嗖冷風,清新而凜冽。
“果然有機關!”許小柔贊嘆。
李慕禪看了看冷無霜,如此內力真是神乎其神,滄海山的高手無一是她對手,真是可畏可怖。
“進去吧。”冷無霜道,當先鉆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