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禪進大廳,二十幾道目光齊唰唰射來,照著他一步一步靠近,來到中年女子跟前。
李慕禪抱拳道:“拜見王前輩,弟子的身份還望前輩保密。”
“哦――?”中年女子蛾眉挑一下,臉色冰冷,不假辭色,她慢慢頜首:“嗯,正合我意。”
李慕禪心下奇異,眼前這中年女子真是王秀娥,與太叔祖年紀相仿,竟如此年輕,仿佛差了十幾歲。
她身著絲絨夾襖,下身百褶群,雍容如貴婦人,容光照人,年輕時的絕代風華猶存幾分。
只可惜,她神情冰冷,目光如霜,渾身上下泛著一絲寒氣,令人不敢親近,毫無老年人的慈祥之氣。
李慕禪暗忖,太叔祖看起來六十來歲,王秀娥僅五十多歲,照理來說,女子老得快,兩人卻反過來了,顯然,她身懷奇功,有駐顏之妙。
王秀娥目光冷冽,上下審視,一言不發,周圍諸人也不敢說話,都上下打量他。
他們心下奇怪,不知道老祖宗這唱的是哪一出,派人叫自己過來,要見重要客人,卻偏不說來人身份。
看這年輕人,氣度華貴瀟灑,可王家乃天下間寥寥可數的世家大族,見過的達官貴人,巨商富賈,多了去,眼前這人并不出眾。
半晌過后,王秀娥開口,淡淡道:“老家伙還好吧?”
李慕禪面對眾人審視目光,神情自若,抱拳微微一笑:“太叔祖一切安好。”
“嗯,沒死就好!”王秀娥冷冷哼道:“債沒還清,他想一死了之,可沒那么容易!”
眾人加緊猜測,這顯然是老祖宗輩份相當的人物,天下間,這等人物撥拉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李慕禪笑了笑,道:“太叔祖派我過來送信,既然信已送到,弟子便要告辭了,不敢打擾!”
說著,他想后退,王秀娥忽然抬頭,淡淡道:“慢著!”
李慕禪抬頭望她,迎上她清冷的目光。
“這是老家伙給你的信!”王秀娥手輕輕一擺,八仙桌上的一張素箋,還有烏木小劍浮了起來,“嗖”一下到了李慕禪跟前,奇快如電,瞬間即至,顯示出極深的內力修為。
李慕禪笑了一下,右手一拂袖,無情袖之下,兩件東西驀的定住了,由極動變至極靜。
一紙一劍懸在空中,李慕禪收木劍入懷,觀看素箋,僅掃了兩眼,便露出苦笑,沒想到太叔祖讓自己來,竟是這般事情。
信中說,派自己過來,是為了一樁多年前的公案,涉及到圣雪峰。
李慕禪要代表王家,前去圣雪峰,與圣雪峰年輕一輩的第一高手比試,一決高下,奪回王家的秘傳心法――九轉洗髓經。
這件事情,起源于六十年前,可惜,六十年來,一直無人能打敗圣雪峰弟子,乃王家與他之遺憾。
因為九轉洗髓經之被奪,與藍純和有莫大關系,所以他一直耿耿在懷,所以才這般用力調教李慕禪。
九轉洗髓經被奪,此消彼漲,王家遠不如從前,若非王秀娥撐著,早就不復世家風采。
而有了九轉洗髓經,圣雪峰越發強大。
六十來年,王家派出不少弟子,無一能勝過圣雪峰弟子,奪回九轉洗髓經,已成了王秀娥一件心病。
王秀娥掃一眼李慕禪,看他揮袖止住兩件東西,冰臉的臉龐露出一絲微笑,輕輕頜首。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自己剛才這一下,看似輕巧,動蘊著龐大內力,他能輕描淡寫的接住,這一身功力已然驚人。
如此年紀,如此驚世駭俗之內力,怪不得老家伙在信上滿話連篇,大言不慚,非要一洗六十年之恥。
王秀娥忽然一揮手:“你們都下去!”
“奶奶……”一個俊逸中年人起身,遲疑道。
他修眉朗目,鼻如懸膽,顧盼之間,威風凜凜,顯然是習慣了發號施令的人物,氣度不凡。
王秀娥擺擺手,沉聲道:“放心罷,這小哥是友非敵,不必那么緊張。”
“……奶奶,不會弄錯吧?”俊逸中年人小心問。
王秀娥臉一沉,瞪他一眼,哼道:“你這人,婆婆媽媽,惹人恥笑,……出去!出去!”
“是,是,孩兒告退。”俊逸中年人忙不迭道。
他轉身掃一眼李慕禪,抱拳微微一笑,飄身離開了大殿。
李慕禪目送他們離開,微笑點頭,一派春風般和氣,令人大起好感。
王秀娥收回目光,搖頭嘆氣:“唉……,一代不如一代!一代不如一代!一群沒出息的不肖子孫!”
李慕禪笑了笑,沒說話。
王秀娥收起感嘆,冰冷的臉露出微笑:“你是湛然吧?”
“是,前輩,弟子湛然有禮了!”李慕禪將頭上的瓜皮帽拿下,露出光頭,折扇放回袖中,雙手合什一禮。
“好,好,英雄出少年!”王秀娥和藹的道。
此時的模樣,與先前截然不同,慈祥平和,先前的冰冷一掃而光。
李慕禪扣回瓜皮帽,笑道:“弟子不敢當,只是隨太叔祖修煉劍法,火候還差得遠。”
王秀娥微笑道:“能得老家伙看中,你定錯不了,……他這家伙雖混帳,眼力倒不差。”
李慕禪笑而不語,無法接話。
王秀娥道:“好吧,先與我老婆子比劃兩下,看你練到什么程度了。”
說罷,她一閃,倏的到了李慕禪跟前,輕飄飄一拍。
李慕禪從袖中抽出折扇,以扇為劍,輕巧一刺,妙到毫巔的一刺,王秀娥似乎自動把手掌送上去。
她忙化掌為指,駢指如劍,朝扇子點上去。
折扇“砰”一下張開,迎上她手指,山水扇面與兩指撞在一起,無聲無息,彼此都退了一步。
“好!”王秀娥贊嘆一聲,上下打量李慕禪。
她雖知李慕禪內力深厚,卻沒想到,竟深厚如斯,驚世駭俗了。
她問:“你練的是龍蛇飛升訣?”
李慕禪搖頭:“滄海神功。”
王秀娥搖頭感嘆道:“你一個男人,練滄海神功,竟能到這個地步,真是異數!異數!”
她與藍純和相熟,對滄海劍派的武功自然不陌生,知道滄海劍派的男弟子,多是修煉龍蛇飛升訣,很少修煉滄海神功。
即使修煉,也沒什么前途,練不到絕頂,與女兒身相比,事倍功半,得不償失,不如修煉龍蛇飛升訣。
龍蛇飛升訣也是一門奇術,入門易,提升難,但若練好了,威力雖稍遜滄海神功,在武林中也足以橫行。
李慕禪微笑道:“弟子僥幸而已。”
王秀娥點點頭,笑道:“你有一身好內功,劍法也精,倒是不錯,看來我王家振興有望!”
李慕禪道:“我聽師父說,好像與南宮世家有些糾紛?”
“哼,南宮世家,欺人太甚!”王秀娥冷笑一聲。
李慕禪問了究竟,王秀娥細細講來。
說起來,這本是一件小事,一個南宮世家的弟子不肖,欺人太甚,被王家的人看到,打抱不平。
于是兩人打了起來,王家弟子失手殺了南宮世家的弟子。
這算是闖下了潑天的大禍,南宮世家勃然大怒,氣勢洶洶而來,非要交出殺人的兇手。
而蓬萊王家不交,于是兩家人開始沖突,漸漸升級。
李慕禪聽了,若有所思,默然不語,只是幽幽一嘆。
這樣的事,確實別無選擇,蓬萊王家不能交人,否則,威信頓失,離心離德,偌大的世家便要分崩離析。
南宮世家而言,一個弟子都庇護不了,被殺又不能報仇,也是威嚴盡喪,打擊太大。
想要挽回威嚴,唯有從蓬萊王家捉回殺人兇手,替弟子報仇。
兩家人為了各自的聲望,誰也不能退,退一步海闊天空在這里不適合,退則意味著失去一切。
王秀娥冷笑一聲:“哼,若九轉洗髓經在,何必懼這南宮世家!”
李慕禪皺眉道:“前輩,南宮世家有南宮思道,萬一最后他真的出手……”
“出手又如何!”王秀娥不屑的哼道:“南宮思道這老兒,仗著自己天下第一高手,在武林中肆意妄為,但在咱們王家,他不敢太放肆!”
李慕禪看看她,眼神透出詢問。
王秀娥哼道:“老婆子我雖不是他對手,兩敗俱傷卻不難!”
李慕禪緩緩點頭,沒再多問,忽然想到了她的殺手锏,是舍身大法,他當初曾得梅松婉傳授。
李慕禪道:“晚輩出身梅府,若有效力之處,但請吩咐,……但晚輩不想牽涉進滄海劍派,所以化妝而來。”
“怪不得……”王秀娥點點頭。
她笑了笑:“湛然,你有這份心,老婆子心領了。”
李慕禪笑道:“前輩,晚輩雖不才,應付不了什么高手,但多一分力量,總是好的,是不是?”
“……好吧,你且跟在老身旁邊。”王秀娥慢慢點頭。
她沉吟片刻,道:“你學了滄海山鎮派劍法,劍法已經精妙,老身這里還有一套劍法,索姓也傳了你吧,雖不如滄海九劍,卻也值得一練。”
“這……”李慕禪遲疑。
王秀娥道:“滄海九派神妙之極,即使練了,收效怕也有限,……老家伙一個勁兒夸你悟姓驚人,練一練我這黃龍飛劍,看你悟姓到底如何!”
李慕禪遲疑,獨門絕學,豈能輕傳,縱使自己身負比武重任,傳自己劍法仍不妥。
他甚至想到,這位前輩莫不是起了殺心罷,比武后,御磨殺驢,殺了自己不使王家武學外泄。
王秀娥笑笑:“放心罷,這黃龍飛劍乃老婆子自悟,算不得王家絕學,只有一招,傳了你不要緊,……況且,老婆子還指望你爭氣,敗了圣雪峰,奪回九轉洗髓經呢!”
“是!”李慕禪合什一禮,不再拒絕。
王秀娥哼了一聲:“老家伙忒狡猾,讓你拿木劍來,就是要我傳你黃龍飛劍,還跟我耍這個花招!”
李慕禪更是放心,笑道:“弟子受寵若驚。”
王秀娥淡淡道:“這一劍可不是那么好練的,看你悟姓如何了!”
隨后,她伸出手來,招了招。
李慕禪知機,袖子一甩,一道烏光射出,落到她手上。
王秀娥右手持烏木小劍,緩緩貼到眉心處,雙目闔起,一動不動,半晌過后,驀的一甩。
“砰!”宛如平地一聲炸雷,烏木小劍已經陷進大殿門框,齊柄而沒,在外頭露出劍尖。
李慕禪嚇了一跳,汗毛炸起,渾身驀的緊繃。
他自忖,若是這一劍射向自己,自己定是躲不過的,根本沒看到小劍的影子,上一刻在王秀娥手上,下一刻在門框內。
看如今模樣,便知這一劍之重,而且,此劍的材質也極好,竟能如鐵劍一般,插進門框而無損。
看那門框模樣,也非尋常材質,堅硬結實的。
王秀娥睜開眼,微笑問道:“湛然,這一劍如何?”
李慕禪嘆道:“驚人!……無人可掠其鋒。”
“這是我畢生創出的一劍。”王秀娥嘆了口氣,搖頭道:“可惜,那些不肖子孫學不成,……他們功力太差,學成了也沒什么用!”
她望向李慕禪,目光熱切道:“你不同,你功力深厚,若能練成,可真正發揮出這一劍的威力!”
李慕禪笑道:“但愿弟子不讓前輩失望。”
王秀娥哼道:“你學不成這一劍,甭想贏圣雪峰!”
隨后,她開始細細解說,李慕禪慨嘆,果然不愧畢生所創的一劍,這一劍的繁復,更勝滄海九劍,內力運用,精微復雜,內力不純者,根本不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