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蘇德再次帶著一隊百戶,到了高進營地,昨晚的交易,大家心照不宣。
盡管雙方有了些信任,但仍舊互相防備,高進沒有填平營地前的陷馬坑,蘇德也是遠遠地停住隊伍,派人詢問高進,何時出發前往大板升城。
“告訴蘇臺吉,明日我自會帶隊伍前往貴部大營,到時候咱們一同出發。”
高進沒讓來人進營地,而是在營地口的廂車上直接答道,蘇德得了準信,也沒有派人停留,自是帶著隊伍退回大營,只等著高進第二日過來。
有那批五千斤的鐵器打底,蘇德也不怕高進失約,大不了另尋門路投靠素囊部,畢竟在草原上鐵器是最緊俏的硬通貨,實在不行他去投奔卜失兔這位土默特部的新大汗也未嘗不可。
在營地休整一日后,高進帶著伙伴們如約前往阿計部大營,抵達時已近正午,當蘇德看到高進的隊伍不過二十騎,便知道昨日高進是拖延時間,好讓家丁隊伍帶著貨物先走。
“高兄弟,何至于如此?”
蘇德策馬到了高進面前,看著他身后那群少年騎士,苦笑道。
“蘇臺吉,人心難測,由不得我不小心。”高進回應道,他這邊一人雙馬,隨行的廂車上除了裝鐵器,還有兩輛裝滿糧草輜重,足夠他們使用的。
高進這般直接了當,叫蘇德也無話可說,最后只能招呼隊伍跟著高進一起出發,大蟒部占了長水灘后,部中的牧民便有意無意地往茂水掌這邊放牧,眼下部內空虛,他只能帶走一個百戶的兵力,剩下的還得交給哈巴丹特爾用來看守大營。
高進這邊沒有蘇德覬覦之物,而且身邊的部下瞧著極為精銳,蘇德自然不會再起其他心思,倒是老實地和高進一起策馬前行。
兩邊都生怕夜長夢多,因此路上走得極快,好在如今是秋季,是草原上一年中最豐碩的季節,沿途的草甸子里有牧草可以讓馬匹啃食,高進他們攜帶的馬料精糧用得頗省。
經過蟒金部時,高進沒有停留太久,但是也足夠蘇德打聽消息,知道當日蟒金部的夜宴上,自己救過阿古達木這位蟒金部之主。
等到隊伍再次出發時,蘇德對于高進再無疑慮,要不是他們一行攜帶萬斤鐵器這等容易遭人覬覦的貨物,只要高進表明身份,怕是會被蟒金部奉為上賓。
“高兄弟,你當日真的是用法術救了……”
蟒金部里,關于高進當日用蘆葦管救下阿古達木這件事情,到后來傳得完全變了樣,在普通牧民口中,高進成了明國來的巫師,法力高強,因為愛慕娜仁托婭貴女,才挫敗了巫師阿蘇勒的陰謀,救下了阿古達木大汗。
“蘇臺吉,不過是以訛傳訛的故事罷了,我若真會法術,你覺得我還需要和貴部合作么?”
高進沒想到蘇德竟然會在路上這般問自己,不由啞然失笑道。
蘇德沒有再詢問,他只是覺得不可思議罷了,畢竟每年蒙古各部酗酒喝死的貴族不少,但凡是嗆到窒息的就沒人活下來,阿古達木按道理都沒了呼吸,還能被高進想法救回來,他不是親眼所見,確實很容易聯想到巫師的法術上去。
高進倒是一點都不奇怪蟒金部的貴族對外隱瞞他救下阿古達木的法子,對這些貴族們來說,任何有用的知識他們都不愿意主動外傳,別人喝酒嗆死關他們什么事,只要自家曉得這救命的秘法就好。
離開蟒金部的地界后,路上多了不少趕往歸化城的大明商隊,高進他們和蘇德的隊伍前后相距幾十步距離,稍微有些眼力的便能瞧出兩邊隊伍的關系不淺,雖然叫不少商隊有些好奇,但終究還是沒人敢貿然上前打招呼,畢竟蘇德帶來的乃是阿計部里幾經廝殺剩下的精銳,而高進這邊人馬看著也不好惹。
“阿爹,我瞧那商隊有些不對勁。”
“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
在外跑商的雖然講究個人緣和關系,但也曉得有些人不能輕易招惹,高進他們這邊和韃子隊伍前后挨著,隨行又都是裝貨的廂車,看車轍壓得很深,大家都曉得貨不簡單,可誰敢上去攀談,萬一被誤認為有所企圖,叫人殺了,豈不是冤枉。
離著高進他們不遠的一家商隊里,父親便教訓著兒子,“人家商隊對不對勁關你屁事,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高進能察覺到附近商隊對自己這邊的指指點點,畢竟他們這邊除了兀顏外都瞧著面孔太年輕,和其他商隊一比較,自然顯得突兀。
數日后,高進終于帶著蘇德到了歸化城,雙方隊伍在同一處貨棧落腳后,高進便帶著蘇德去了格日勒圖府上,到了這個時候,蘇德就算曉得自己被高進騙了也晚了。
寬敞的書房里,格日勒圖瞇著眼看著面前的高進和蘇德,臉上笑呵呵的,“萬斤鐵器,真是好大的手筆。”
“鐘大人說笑了,我也是恰逢其會,才能拿到這批鐵器,這其中蘇臺吉也是出了大力的。”
關于鐵器的來歷,高進和蘇德早就對過,只說這批鐵器是兩家合作,從張貴和烏力罕交易時搶來的。
對于鐵器是怎么來的,格日勒圖壓根不在意,更何況察哈爾部想要一統蒙古的野心不是什么秘密,對于高進他們壞了察哈爾部的買賣,他更是樂見其成。
“蘇德是吧,你阿爹我當年也見過,可惜了!”
格日勒圖見高進有意抬舉蘇德,便看向這阿計部的新主人,他年輕時和蘇德的父親確實認識,那時候鄂爾多斯部剛剛分裂,各部為了地盤人口互相廝殺,到最后是土默特部出面壓下了各部爭端。
“小侄拜見叔父大人。”
蘇德連忙大禮參拜,見他跪在地上,高進也不由佩服起他的心性來。
“快起來,這跪著像什么樣子?”
格日勒圖連忙道,這阿計部雖然弱小,但卻是鄂爾多斯諸部里第一個主動投靠的,而且光沖這蘇德舍得拿出五千斤鐵器獻給自家主子,在自己面前說跪就跪,便曉得此人擅長隱忍,實在是個梟雄。
“叔父大人,如今我部中部眾困頓,大蟒部又步步緊逼,小侄實在是沒辦法,才只能求到您這里來,請素囊大臺吉做主。”
蘇德在那里聲情并茂地哭訴,只說自己一片誠心,傾盡部中所有從高進那里換了五千斤鐵器,只愿意阿計部從今往后為素囊部附驥,日后唯素囊大臺吉馬首是瞻。只叫高進側目不已,他倒是想不到蘇德這般好演技,說哭就哭,要不是他知道蘇德為人,只怕都要被他感動。
“賢侄且寬心,有老夫在,定不會叫你吃虧,你且留在府中,等過幾日便隨我去大板升城拜見大臺吉。”
“小侄一切都聽叔父大人吩咐。”
得了格日勒圖的準信,蘇德才抹著淚從地上起來,跟著府中的管事離開書房。
等蘇德離開,格日勒圖才看向高進,“這才多久,想不到你便能弄來萬斤鐵器,老夫還是小瞧你了?”
“鐘大人,這次真的只是運氣使然。”
高進不敢居功,鐵器這種東西,現在他還沒實力去碰,于是他把這批鐵器的來歷原原本本都講了出來,也包括父親和商隊的事情,因為這些本就瞞不住有心人,與其讓格日勒圖去打聽,還不如他自己先講出來。
“你阿大他……哎,真是可惜了。”
對于高沖,格日勒圖印象不錯,只是想不到這等雄壯威武的好漢,說沒就沒了。
“老夫不是夸你,你既然敢劫下這萬斤鐵器,想來自有辦法擺平此事,所以日后你還是能弄到鐵器,不是嗎?”
格日勒圖朝高進說道,然后讓送走蘇德后回來的管家去取銀錢,“這批鐵器,我便全拿下了,日后交易,你自去大板升城就是,老夫今后都在那里了。”
“鐘大人,這是何故?”
高進知道格日勒圖一直在替素囊采買物資,沒有什么地方會比歸化城更合適,這里是大明商隊云集之處,就算是要掩藏交易,其實也比去大板升城來得更容易,他實在想不通格日勒圖為何會選擇離開。
“你如今算半個自己人,老夫也不瞞你,夫人她年事已高,最近又病重不起,接下來這歸化城只怕……”
格日勒圖嘆息道,他口中的夫人便是素囊的祖母三娘子,不久前三娘子才和土默特部各路大臺吉妥協,讓卜失兔繼承了汗位,沒想到轉眼就一病不起。
高進默然無語,對于土默特部的情勢,他不是一無所知,按著規矩,繼承汗位的卜失兔只有合婚娶了三娘子,才能拿到順義王金印,接受大明朝廷冊封,成為歸化城的主人。
只是這三娘子如今已經是六十七歲的高齡,要是萬一在大婚之前就死了……
“自己得盡快帶伙伴們回關墻,這歸化城接下來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想到這里,高進也不由暗自搖頭,難怪格日勒圖要回大板升城,想想那素囊還是卜失兔的叔叔,如今卜失兔要娶他祖母,哪怕這是蒙古人的規矩,他也肯定咽不下這口氣,更何況這還關系著歸化城的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