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進親自攙扶起了秦忠,陳升他們都看不起這個人,可他覺得這秦忠膽小怕事的性子挺好,張貴死后,只要關爺那里不出差錯,他那百戶官職便穩了。
按照慣例,百戶下還有試百戶充作副手,高進要徹底掌握河口堡,這試百戶的人選便有講究,陳升他們這些伙伴資歷不夠,至于剩下的官軍里,資歷夠的都是些老兵油子,倒不如讓秦忠做這個試百戶,繼續當個擺設挺好。
“秦總旗說什么胡話,高某此番請秦總旗幫忙,不過是人手不夠,讓堡寨里的軍丁幫著運貨而已,畢竟這歸途上萬一要是遇到馬賊,高某這些人手只夠御敵。”
“是是是,高爺說得是。”
秦忠仍舊誠惶誠恐地說道,高進越是和顏悅色,他就越害怕,實在是堡寨里陳升那動輒殺人的狠辣做派嚇到了他,想想陳升那等人都對高進敬服有加,這高進必定是更加厲害的人物。
“算了,秦總旗,你回去好好休息,高某日后還有很多事情要秦總旗幫襯一二。”
秦忠的謹慎或者說是膽小,讓高進索然無味,威逼利誘這種人簡直毫無成就感,于是溫言安慰道。
“高爺放心,小人以后一定為您馬首是瞻,您說往東,小人絕不敢往西。”
秦忠連忙表起忠心來,現在他把百戶府給得罪死了,只能投靠高進,反正高進他爹當年就是河口堡的大蟲,連張貴都要避讓三分,如今子承父業,他這般也不算辱沒自己。
等秦忠離開,高進才看向一旁站著的陳升,問道,“這秦忠到底是……”他記得小時候,比他大幾歲的秦忠也算是那種紈绔子弟,畢竟他那位阿大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當年在張貴和他父親間左右逢源,很是撈了些好處。
“還不是他那死鬼阿大,扒灰睡了他的婆娘。”陳升撇嘴道,當日在秦忠府上他可是親耳聽秦氏說的,不過他不是那種八婆嘴碎之人,也沒給秦忠宣揚出去,也就是高進詢問,才說了出來。
“難怪!”高進啞然失笑,這秦忠被自家親爹戴了綠帽子,而且一戴就是好多年,也難怪變成現在這德性,窩囊透頂。
“二哥,咱們真的不去……”
陳升猶豫了下,開口問道,今晚便是董步芳和馬軍他們血洗百戶府的時候,他們若是快馬趕去,天亮前也趕的回來。
“已經定了的事情,便不要再生變化,如今咱們求的是穩,等會兒你讓木蘭準備些肉食,就說我要親自犒勞大伙,把那些軍丁們也叫上,今晚咱們都在這兒,哪都沒去。”
張貴父子雖已伏誅,可邊地男兒,向來心狠如狼,血洗百戶府,是要滿門殺絕,雞犬不留的,伙伴們都覺得理所當然,便是董步芳李老根還有底下家丁們也認為這般復仇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或許百戶府里有人不該死,但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價值觀,高進不讓伙伴們去血洗百戶府,一來他們要擺脫嫌疑,二來高進不希望他們手上沾了婦幼無辜的鮮血。
大家既然發誓要保境安民,要給河口堡的百姓帶去太平,那么就得有原則和底線,有些事就讓旁人去做好了。
“是,二哥。”
陳升點點頭,比起高進所謀劃的大事,不能親手血洗百戶府,頂多算是小小的瑕疵和遺憾,倒也無需太過計較。
隨著陳升離開,過不了多久,營地里便熱鬧起來,知道高進要犒勞底下眾人,自己等人也沾光能大塊喝肉,軍丁們個個高興起來,方才晚上那頓肉湯拌飯,早就把他們的饞蟲給勾了出來。
木蘭殺了四頭肥羊,讓英娘等人支起大鍋,在營地中央就地烹煮,加入香料焯水去腥,最后加入醬油,用慢火細燉,整整一個半時辰多,河口堡的軍丁們聞著那股漸漸彌漫的肉香味,幾乎都伸長了脖子,只盼著能早點吃上肉。
夜色漸深,就在軍丁們等得心焦的時候,高進終于露面,幾口大鍋前,他領著伙伴們圍坐一圈,然后才輪到那些軍丁們坐定。
“諸位兄弟,高某能追回賊贓,得報大仇,全靠大伙鼎力相助。”高進起身后,示意大家坐下,卻是取了碗倒了酒,環視一圈后,朝伙伴們大聲道,“這杯酒,我敬大家。”
陳升王斗等人邊上,自有英娘等人為他們倒酒,這些當日被救下的女子遇到木蘭后,都被木蘭所折服,跟著木蘭做了男裝打扮。
“敬二哥!”
陳升帶頭,隨后其余伙伴們也都紛紛舉杯高聲道,陳升為人沉穩嚴肅,得高進看重,大家都把他當成高進之下的第二人,雖然楊大眼王斗等人心中有些不服,可也承認眼下陳升確實比他們要厲害些。
“塞外簡陋,今日兄弟們且將就下,等回了堡寨,我再擺慶功宴,和大家一醉方休。”
一碗酒喝罷,高進沒讓再上酒,戚爺爺治軍嚴謹,行軍在外向來禁酒,他學紀效新書和練兵紀實多年,自然曉得其中輕重。
“秦總旗,明日尚需大家出力,今晚肉管飽,你讓大伙兒無需拘謹。”
敬完自家兄弟,高進才朝軍丁們一邊的秦忠說道,他神情溫和,言語客氣,可越是如此,秦忠越是戰戰兢兢,連忙起身道,“高爺客氣了,能為高爺效力,是小人的福氣。”
雖然軍丁們知道秦忠向來膽怯怕事,可是對著高進這般伏低做小,態度恭謹,著實叫他們大吃一驚,不過沒人敢說什么,白日里高進帶著馬隊的威勢歷歷在目,他們中不乏有見識的,曉得高進他們的厲害。
“還不謝過高爺。”
秦忠回頭,朝軍丁們大聲道,如今他已投靠高進,對著這些軍丁,膽氣倒也壯了些。
“謝過高爺!”
軍丁們七嘴八舌地喊起來,大家懼怕高進,可高進出手豪闊,許他們肉吃,干活還有工食銀,這聲高爺喊出來,倒也有幾分真心實意。
木蘭領著英娘幾人給軍丁們碗里盛羊肉,瞧著她們是女子,軍丁里有幾個素來油滑的也只老老實實,不敢嘴上花兩句。
聞著羊肉的肉香,有性急的軍丁不等放涼幾分,就連忙用手抓來吃,便是被燙到舌頭也不管,實在是他們這輩子也吃不了幾回羊肉。
過往幾年前,就是年景好的時候,大家也都是吃個七分飽,逢年過節才買點豬肉見見葷腥,至于牛羊肉那就得是不差錢的大戶人家擺席面,才有機會吃到。
河口堡窮困,能稱得上大戶人家的過去也只高進家里,其他的頂多算個體面人家,軍丁里有年歲大的,倒還記得高進剛出生滿月時,高進父親高沖曾經大擺流水宴,讓堡寨里的窮漢們吃了個飽,念叨了很久。
看著好似餓死鬼投胎一般吃相的軍漢們,秦忠覺得面上有些掛不住了,于是起身呵斥道,“吃慢點,瞧你們那樣子像什么?”
底下軍丁沒人理會秦忠,讓這位秦總旗好不尷尬,但也只能訕訕坐下去,就當什么都沒說過。瞧著這一幕,高進頗為滿意,秦忠這樣的,正適合日后那試百戶的位子,做個擺設就好。
四頭肥羊,軍丁們自然不如高進他們吃得多,可每人也著實能分到一斤多羊肉,足夠他們吃個口齒爽滑,尤其是那些年輕軍丁,他們出生的時候,沒趕上好年頭,打小就沒過過好日子,這頓羊肉算得上是生平第一美味,叫他們回味無窮,幾乎個個都把碗給添了個干凈,連半滴湯汁都不剩。
“兄弟們,既然吃了高爺的,明日咱們便該給高爺賣命干活,大伙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放下碗,馬巢忽地大聲道,他在軍丁里,年紀正值壯年,早幾年也當過墩卒,有武藝傍身,要不是成家有兒女,當日馬軍在馬家村拉人的時候,他早就跟著跑了。
“馬老哥說得是,俺這輩子就沒吃過那么好的,高爺還給咱們銀錢,就是明日有馬賊攔路,俺也敢上前拼命!”
吃得飽,膽氣也壯,馬巢剛說完,便有軍丁大聲附和起來,其他人也紛紛稱是,即便不那么想的,這個當口,嘴上也是要應和兩聲的。
秦忠瞧著馬巢這刺頭帶頭,心里也是郁悶,他發覺剛才高進朝他們這里看了幾眼,似乎對馬巢這廝有些興趣,這頓時讓他緊張起來。
“二哥,你瞧秦忠那廝,臉都變了。”
不遠處,陳升笑著朝高進說道,馬巢那廝他也認識,自己還救了他家那頭鐵的娃兒,他現在都懷疑這廝是不是認出他來了,不然怎么會帶頭拍高進的馬屁。
“行了,莫要笑他,此人膽小怕事不假,但也有他的用處。”高進對秦忠已有安排,他雖然也鄙夷秦忠為人,可是卻不會流于表面,甚至要伙伴們也做些表面功夫。
吃過這頓肉,高進并沒讓眾人散去,反倒是和軍丁們拉起了家常,河口堡里的軍戶,他父親當年大都熟悉,他過去雖不用心,但也聽父親念叨過,幾個上歲數的軍丁一報名字,他就能說出他家的情況,叫這些老卒感動不已。
這家常并沒有什么好拉的,如今堡寨里百戶府囂張跋扈,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到最后便成了軍丁們朝高進訴苦,畢竟以往高進父親高沖在世時,張貴這位百戶哪有現在這般毫無顧忌地搜刮地皮,眼下他們瞧高進又能打又大方,自然盼著高進又是個大蟲,能壓住張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