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坐在沐春對面,雙手微微顫動。
沐春靜靜地坐著,小說放在面前,卻沒有拿起。
楚思思拿著化妝盒回來時,撞見了沐春的眼神,她悄悄往后退去,沒有踏入門診室。
沐春的眼神好像一直在那里留意著,在楚思思看來,他一定有什么話想對小林說,不方便她在場。
會是什么呢?
一定是關于小林的。
她不想偷聽病人治療,既然沐春有意不讓她進去,那就應當保護病人隱私,這一點,一個學法律的學生可能比一位學醫的人更敏感。
沐春和小林足足坐了有十五分鐘之久。
窗外的陽光漸漸明亮,早晨的薄霧已散,此時正是藍天和白云如畫般的秋日。
“如果要做腦部斷層掃描的話,需要你把醫療保險卡帶來。”
沐春撕開一塊巧克力,邊咀嚼邊說話,還不忘將手指放到嘴邊,舔了舔手指上的巧克力。
“你不吃一點嗎?不想吃嗎?”
小林搖搖頭,努力克制著對甜食的欲望。
沐春把小說放到一旁,從打印機上取下一張A4白紙,取了兩支鋼筆,在指上涂涂畫畫。
小林則咬緊吸管,明明已經見底的橙汁瓶被她牢牢捧在手中,嘴里的吸管早就扁了,紙制的吸管漸漸融化,粘在小林的牙齒之間。
沐春饒有趣味地欣賞著自己的畫作,舉在面前看了又看。
“小林同學,你畫過畫嗎?”
什么意思?小林不明白。
“初中的時候學過兩年,只會一些簡單的素描基礎。”
“那就是圓柱體、圓形、圓錐、金字塔三角什么的?”
小林懵懵地點點頭。
“那就好辦了,這個圖上就只有三角形和圓形。”
小林看著沐春畫的圖,的確只有三角形和圓形,但她不明白,這些三角和圓形是什么意思。
恐怕任何人看了都很難一眼就明白。
沐春卻自我欣賞了好一會,對自己的創作極富信心。
“左上角的三角形是肝臟,右側聚集的小圓圈是你的脂肪。中間長圓形是你的肌肉,肌肉里面還有血管,血管里面是你的葡萄糖和胰島素。看懂了嗎?”
小林點點頭。
“當一個人換上糖尿病以后,就需要檢測血糖水平,你平時怎么檢測的?用血糖儀嗎?”
“有時候會用,但是......”
“但是你沒有那么多時間每天把心思花在檢測血糖上,按時按量使用促胰島素釋放藥物或者進行胰島素治療,對不對?”
剛止住不久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我很小的時候就這樣了,糖尿病,糖尿病,糖尿病毀了我的一切。”
“糖尿病毀了很多人的生活。”
是的,是的。
聽沐春這么一說,小林哭得愈發厲害。
“沒有人明白,沒有人,我根本沒有朋友。從小學開始,我就覺得他們在我背后竊竊私語,說一些她有病之類的話,我想說,我得的是糖尿病,而且這不能怪我,我家里好多人都有這毛病。但誰要聽你解釋呢?他們就會說,那家伙太可憐了,課間點心不能吃,草莓牛奶也不能喝。”
“他們覺得你和他們不同,所以就不走近你。”
“不僅如此,到后來,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們做朋友了,只要和別人說說話,心里就有一個聲音在說,別這樣,你不要想著交朋友,他們會嫌棄你的。”
“只是不一樣而已,但足夠叫人嫌棄。”
沐春的語氣很平緩,就像畫外音一樣,沒有半點情緒。
可是小林已經大哭起來,也許是血糖不穩定的緣故,她的情緒異常激動。
楚思思在對面的治療室里也聽到了小林的哭聲,那哭聲不再是她說話時的輕聲細語,活潑甜美,那哭聲里包含著低沉的怨恨。
積壓太久了吧,一個沒人喜歡的女孩,在學校里是很難受的,孤獨可是一種逼人毀滅的東西。
“真的是嫌棄,你不會了解的,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了解那種嫌棄。一個眼神,一個語氣,或者就是上課的時候,任何時候......都能感覺在被人嘲笑,在被人說一些不好的東西。”
“你只是生病,這不能怪你。”
“不,這就怪我,他們說得沒錯,糖尿病不是吃不胖嗎?怎么她那么胖,糖尿病什么都是假的吧之類的。”
“那些說別人壞話的同學真該去死掉。”
聽沐春這么一說,小林用她那雙無精打采的眼睛盯著沐春,好像見了怪物一樣。
醫生怎么這么說話?
這是醫生嗎?
“難道不是嗎?要是我有機會,一定好好報復一下那些人。”
沐春對著空氣揮著拳頭,一臉怒氣,好像真要打人。
“但是,進了大學以后好多了,一切都不一樣了,我現在有朋友,大家在一起排練很高興。”
小林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是因為你瘦了嗎?糖尿病患者減肥是要非常注意飲食的,我猜你一定任性了,隨便戒斷碳水化合物。”
“我也不懂,我受夠了,但是你看到了我現在很好,等下我還要去參加彩排,我們下個月就要演出了。”
“是舞蹈?”
“你怎么知道?”
“你的身材像是跳舞的。”
“我喜歡跳芭蕾,但是媽媽反對,她反對我做很多事,但芭蕾是她最不能接受的。”
“跳芭蕾氣質很好啊,你的柔韌性也不錯,八字開一定沒問題吧,給我表演一下,對了,我沒有你們用的那種墊子,練功的墊子。”
“其實專業跳舞的話,不用什么墊子,我們就在舞蹈房的地板上。”
沐春插嘴道:“不對不對,那是專門舞蹈房的地板啊,要不然我去買一塊瑜伽墊,對了,就是瑜伽墊。然后你再來一次,給我表演一下八字開,一字馬那種。”
為什么要給你表演啊?小林心中暗想,何況,如果不穿舞蹈服的話,做這些動作真的不容易。
“可是你小時候很胖,怎么會現在柔韌度還是保持很好呢?真是稀奇啊。”
沐春站到地板中央,跳了幾下,“這地板太硬了,不行,有必要換一些更有彈性的地板,這樣就能練習了。”
“額,男性不容易練,尤其是你已經不......年輕了。”
小林猶豫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