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峰,今年35歲,生意人。
楚思思之前曾在案例討論時告訴沐春,這位病人不是一個人來的,他是和妻子一起來醫院接受治療的,說是妻子感到煩躁不安。齊峰在綜藝節目里看到一位嘉賓說,如果有任何不愉快的問題都可以去身心科看看,于是他就陪著妻子麗來到醫院。
當時沐春不在醫院,楚思思告訴齊峰,自己只是實習醫生,如果他們不介意的話可以坐下來聊聊。
“齊峰是一個看起來很得體的男人,穿著講究但不刻意,看起來是一個有涵養的人,根據他自己所說,也是畢業于名牌大學的建筑學專業,一直從事建材生意,家里條件也越來越好。
夫妻兩人說話都很有素養,雖然知道楚思思是實習醫生,但是兩人商量后決定還是坐下來聊一會。這就是第一次治療了。
當時麗看起來的確有些煩躁,她的語速很快,但時不時又會否定自己的說法,說出類似于,‘大概還是我的問題吧’之類的話。
這時候齊峰就拍拍妻子的肩膀,非常寵愛地說,‘沒事的,我們慢慢溝通,都會好起來的,你就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在楚思思看來,齊峰有點像陳為為,事業有成,對妻子又有耐心。”
當沐春問及是誰提議來醫院看看的時候,楚思思告訴沐春,是齊峰提議的。
討論的問題主要集中在,妻子麗經常感覺到孤獨感。
“我們結婚的時候,我還在考試,現在還沒有畢業,但是我想要讀研究生,可是我已經工作了,是因為工作關系才認識齊峰。”
麗說話的時候,眼神中流露出對丈夫的愛慕之意,楚思思看在眼里,覺得齊峰這樣的男人也的確是比較容易讓人心生愛慕的那種吧。
“然后,我忙于讀書,我丈夫就忙于生意,但是他總是抽時間陪伴在我身邊,我是說那種非常體貼的陪伴,比如開車送我去上學,我上學的地方離家比較遠,車程一般要45分鐘,我丈夫總是抽出時間送我到學校,然后還給我準備午餐,說是如果不想和班上的同學一起吃午飯就吃他給我準備的便當就好。”
聽上去就很會照顧人。
“等我下課的時候,他又會準時出現在學校門口接我,這讓當時很多同學都非常羨慕。”
當麗這樣說的時候,齊峰又對她表現出非常寵愛的樣子,“沒有啦,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然后麗就突然不高興了,沮喪加憤怒地說:“可是后來就不對了,我是說現在,現在他就很忙,非常忙,雖然他對我還是很照顧,我也不知道,我這些說法可能有些過分,我實在是不知道,所以......”
“你慢慢說,每個人都會有一些繞不開的情緒,沒關系的,我們說開可能就好一些了。”楚思思安慰了一句,她發現麗看起來的確很不開心,她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隨時都想要落下來。
“但可能這些都是我的原因,是我對他的要求太高了,我也明白,我們結婚已經四五年了,我也不能要求他一直像剛談戀愛和剛結婚的時候那樣對我。”
“我妻子稍稍有一些公主脾氣,這一點還請醫生見諒。”齊峰非常禮貌地說。
“我的公主脾氣?你認為這是脾氣嗎?”
麗側過身看著齊峰,齊峰想做錯事的孩子一樣連忙搖搖手,“不是不是,我是說,你本來就是一個公主,你就是我心中永遠的公主啊。”
“這話結婚的時候聽著覺得一點都不虛假,現在聽著卻有一點點不真實的感覺。”
齊峰無奈地聳聳肩膀,兩人個楚思思的感覺就好像陳為為在哄張枚,媽媽經常會因為手上的案子很是頭疼就忍不住發發小脾氣,這種時候陳爸爸就特別耐心陪伴在媽媽身邊,還總是鼓勵她說,“沒事的,慢慢來,我幫你看看怎么解決。”
在楚思思看來,這是夫妻間必要的溝通,這種發脾氣和寵愛是相輔相成的,正是雙方的一種相處方式。
麗咬著嘴唇對楚思思說:“醫生,我覺得我們之間有一點點問題,也許和孩子有關。”
“別胡說。”齊峰突然抓住麗的手,麗則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好像堅定了決心要將心里的委屈告訴楚思思。
“也許因為我不想生孩子的緣故,所以我的丈夫對我有些冷淡。”
楚思思覺得這時候也許應該詢問一些關于夫妻生活的問題,但是她又不知道要如何問才好,生怕大家會覺得難堪。
“沒有這回事的,你為什么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歸結為因為孩子這一點上呢,我告訴過你很多次,和孩子沒有關系,是你的壓力太大了,如果你打算去歐洲那邊工作,我說過我是支持你的,你不要因為自己在工作問題上猶豫不決下不了決心,就認為我們現在經常不高興是因為孩子的問題。”
“為什么你可以這么睜著眼睛說瞎話呢?你父母不是一直催促我們應該有一個孩子嗎?可是我還年輕,我覺得這不是我們現在應該必須馬上就要面對的事情吧。”
“所以說這就是你的公主脾氣吧,總是覺得你想的都是對的,好了好了,我們好好說話,今天有醫生在,我們可以好好把問題說清楚,我先說,我發誓,我沒有要求我的妻子生孩子,我喜歡你,你是不是想要生孩子,這件事情不會影響我對你的感情。”
麗哭笑不得,說道:“你真的發誓?”
齊峰嚴肅地舉起手,“我對任何人都可以說相同的話。”
“就算在你的父母面前也一樣嗎?”
麗仍然不能相信。
“當然一樣,我不認為我的父母是在這方面不講道理,會無理取鬧的那種人。我的妻子和我的婚姻都是我的事情,為什么你要那么在意他們的想法,況且我都不知道他們到底怎么催促我們生孩子了,還是我失憶了?”
兩人聽起來像是在爭論,可是齊峰卻一直都在讓著妻子。
“我覺得你的孤獨感是因為你對自己要求太高了,為什么你就不能安心做一個妻子呢?你可以像公主一樣生活,每天早上出門喝一杯咖啡,然后逛街,隨便你想買什么東西都可以,家里的錢雖然算不上富貴,但是日常花點錢已經不用精打細算,信用卡我都給你了,每個月我會替你還錢,下午,你可以和其他女生一樣找個閨蜜喝下午茶,繞海又那么多好地方,各地美食都有,或者你可以去旅行,想去哪里都可以。”
“說起旅行,我更是頭疼,一肚子不高興。”麗看著楚思思說道,“真的,說起旅行我就更覺得不舒服,但是你知道嗎?我覺得我不能這樣,我不能抱怨,因為家里的大部分收入都是齊峰賺回來的,我不能抱怨他不陪我出去旅行,總之我覺得我所有的煩惱,我吃不下東西,我睡不好覺,都是因為他沒有時間陪我。”
“我已經盡可能都在陪你了。”
“不,你沒有,你自從開始在其他城市開了分公司以后,我就經常覺得我丈夫是一個工作狂,以前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時間管理非常好的男人,而現在,我覺得你就是通過減少陪伴在我身邊的時間來管理你的時間的,我就是那個被縮水再縮水的不重要的人。”
“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要是我真的不在乎你,不想在你身邊陪著你,我為什么還要提議我們到醫院來找醫生聊聊,為什么會那么在乎你的感受呢,你要知道你說到孤獨的時候,對我根本就是一種傷害好不好。”
“對不起。”
麗突然哭了起來,好像她真的傷害了齊峰。
而這時候齊峰又伸手拉住自己的妻子,又將妻子的手放在自己兩手之間,兩人當著楚思思的面就這么表現出“恩愛”的樣子。
楚思思實在不覺得這兩人之間到底有什么問題。
根據她所掌握的知識,夫妻治療屬于家庭治療的一種,通常是為了處理起源于家庭系統的問題,比如雙方出現情感溝通障礙,或者一方認為另一方存在人格障礙等。
一般來說人們對夫妻治療是比較排斥的,其中一方想要尋求幫助,往往不容易向對方開口,提出要去和醫生談談這樣的事,大家仍舊是比較忌諱。
千百年來,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形成的文化始終都是——家丑不外揚。
不管在家里如何,大部分人在外面總是會說家里很好,老公對自己不錯,老婆也很溫柔。實際上可能兩人之間已經冷戰了足足好幾年時間。
楚思思想到張枚和楚曉峰,在外人看來楚教授在學術界聲望越來越高,是醫生而且還是大學教授,這樣的丈夫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
張枚本人又非常熱愛律師這個職業,可以說是兢兢業業,家里的財富積累也非常好,兩人誰都不會胡亂花錢,一般人能想到的問題根本上就沒有在這個家庭里出現過。
誰也不會想到楚曉峰和張枚最后會離婚。
而原因楚思思一直到現在也不太清楚,她曾一度懷疑是不是因為她的緣故,爸爸媽媽才會逐漸感情淡漠。
或者是因為工作的緣故,小的時候,楚思思甚至想過,要是兩個人都不用工作,要是世界上沒有“工作”存在,是不是爸爸媽媽的感情就會像電視里那些幸福的家庭一樣呢?
每周都有全家一起外出就餐,每個月或者每逢假期就會有全家旅行,但是楚思思的童年就沒有這些,爸爸媽媽彼此尊重,但是感情卻很冷淡,幾乎就是自己過自己的生活。
如果楚教授不說,楚思思不說,張枚也不說的話,誰也不會懷疑這家人是天底下千千萬萬幸福家庭中的一個,但是事實上他們不幸福。
直到父母分開以后,楚思思才看到張枚的幸福,才看到父親楚曉峰露出輕松自在的神情,很長時間里她還是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甚至她想到過大概是因為不用在一起照顧這個女兒吧。
這種家庭之間的矛盾,一般情況下是不會讓外人參與的。
齊峰能主動帶著妻子來醫院,這讓楚思思感覺他對麗非常在乎,因為他的父親楚曉峰都沒有試圖體會過媽媽的心情,至少他沒有考慮過通過一些方法重新讓兩人的感情變得和睦起來。
麗似乎也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但是她的孤獨感是真實的。
“我覺得這一切大概都是從你開始忙外面的生意開始的。”麗的重點從父母催促他們生孩子變成了齊峰在外面做生意。
“你認識我的時候我就是做建材生意的,這些年繞海的建材需求不如前幾年,這是市場改變造成的,但是周邊的建材需求確實日益增長,難道我看著賺錢的機會不去努力,就這讓在繞海等著一年一年生意越來越難做嗎?”
“可是你的同行,我是說你的朋友也沒有這么頻繁要去外面做生意啊。”麗抬手擦眼淚,楚思思正想給她遞上一張至今,齊峰已經在給妻子擦眼淚了。
“別哭了,你知道,我這么辛苦也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家,我多賺一點錢你也能生活的更安逸一些,這是我當初對你的承諾不是嗎?”
“我知道,所以,我......對不起,我不知道要怎么說,也許我們今天不該來醫院,我覺得好丟人。”
麗轉過臉,不再看著楚思思,楚思思也不知道要如何進展下去......
“下一次可以分開來聊聊。”沐春給了楚思思如此建議。
而復診的時間正是第二天上午十點。
沐春看著鄧莫然,心里大致勾勒了整件事情可能的輪廓。
最顯而易見的一件事情是,鄧莫然和麗,其中有一位肯定不是齊峰法律意義上的妻子。
重婚是違法的,齊峰這樣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難道會明知道違法卻堂而皇之地娶兩個老婆嗎?
如果所有人都沒有撒謊,事情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沐春承諾鄧莫然,這件事情第二天就可以給她答復,她可以回家等電話。
鄧莫然一開始并不接受這樣的解決方式,直到沐春告訴她,齊峰可能真的來過醫院之后,鄧莫然呆呆地看著沐春,神情有些恍惚,最后,她說:“我希望是你們弄錯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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