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心有一念月有痕 當糊有油質的燈籠被人挑著照亮弘農縣城南門的時候,當松脂的火把在細雨中噼啪作響的一刻,張貝的隊伍出現在了出城迎接的眾人視野中。
或許是老天爺也害怕貝那張稚嫩面孔下的殺伐氣息,或許就是一種巧合,反正當張貝拿著手電揮舞的時候,淋漓的細雨突然停了。
那陰沉了多日的天也在這一時晴了,只晴了一塊,那一處沒有烏云,旋而露出臨近八月中秋的張弦月,以及周圍幾顆被月亮光華遮住的,顯得很晦暗的星星,它們眨呀眨的,好像調皮的眼睛。
為迎接張王兩家祖宗而出城的人傻了,明明知道月亮的光是照在每一個人身上的,但他們卻不知道為何,總覺得那云為九個孩子而開,星月為他們而亮。
皎潔的光華照映在九個孩子身上的時候,紫得通透的衣服居然變得亮麗,不符合規矩懸掛的金銀兩色魚袋交相輝映。
讓眾人打心里生出一股天下可愛,莫出其右的想法。
“哈哈晴啦。”貝穿有官靴的腳在水中跺跺,高興地叫道,忽然間又想起了什么,用更大的聲音喊道:“圣上派吾等巡查地方,圣恩所至,云開月明。”
喊完,貝又伸手捅捅王遠,聲道:“該你了,說點好聽的。”
“一會兒要是再下了呢?”遠躊躇著。
“下了再說下了的,快,關鍵時刻你要頂上去。”貝催促。
遠定定神,心思疾轉,深吸口氣,終于有詞了,高聲叫道:“嗚呼人寰,蒼生涂炭,水惡連連,至浸渭難,草木根斷,翁稚沈眠,哀號遍天,何是從前?吾皇垂殿,心凄攣攣,疾旨微官,冗須以探,浩蕩龍顏,義氣涌還,云開月現,中秋將圓。”
很多百姓聽不明白遠說什么,只知道是贊揚皇上的,紛紛跪下謝恩。
“別跪呀,別跪呀,地上有水,你們過好了,皇上伯伯就高興啦,我們來的時候,皇上伯伯吃飯吃不下,睡覺睡不著,跟我說啊‘貝,你到地方先把壞官抓住,然后吾之善民損失什么就補償什么,只多不少,錢不夠就從宮中出,有一人安排不好,朕就一天不見葷腥’。”
貝被這陣勢嚇到了,一邊心疼地去扶,一邊瞎說。
幾乎所有的百姓都不知道貝在撒謊,只有跟著出來的王維清楚,國家有得是錢,貝是謊話連篇,但他又不敢揭穿,否則被貝惦記上,后果是很嚴重的。
從火車站摸黑兒趕來的張寶和王鵑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論才華,遠比貝厲害多了。”王鵑夸了自己弟弟一句。
“你說的才華只單獨拿出來的文采吧?與能力不能相等。”張寶不承認妹妹比不過王鵑的弟弟。
“文采,有時候也是一種能力。”
“是呀,所以遠適合做秘書,貝不當領導會屈才。”
“切,當官的真虛偽。”
“對,這話我承認,尤其是仗著自己家有關系,進到特別事件緊急應對部門第二個處級配置的地方工作的官。”
“我那也干過實事。”
“我沒說你,我說我妹妹呢,貝這個不懂得辦實事的孩子抓人抓的到是挺準,月亮出來的時候我感覺到她腦袋上面有個圈,銀白色的。”
“那絕對不是你妹妹,你頭上是角,墨黑的。”
貝還沒現哥哥姐姐已經到來,并且在打嘴仗,正忙著去攙扶人,跟隨她的人也紛紛前去幫忙。
貝很快進入到領導的角色,只不過比張寶和王鵑兩個人那時的領導更實在,扶起一個人就真切地對人家說‘放心,不管損失有多大,圣上都會給補償,一個ji蛋都不會少的,你家今年有地絕產了,就按照秋收時候旁邊地區最高畝產的數量來賠,你家母牛丟的時候要產崽兒了,就賠一頭牛’。
遠在旁邊聽著嚇到了,輕聲問貝:“那要是我家受災之前是做買賣的,以前每月能賺一千貫,你賠不賠我?”
“賠,一萬貫我都賠你,我不僅僅賠你,我還能記住你。”貝也聲說著。
“你威脅人干啥?你要賠,就得公平。”
“憑什么我就要公平?我又不是天平,這種事情沒法做到真正的補償到位,我要做的是,把縣中占多數比例的人的財產賠出去,少數有錢的人就只給他們損失之前的。
家里養了兩頭牛,一公一母,眼看要多一頭牛,你知道意味著什么嗎?一個村子,如果多出來兩頭耕牛,你知道那代表了什么不?
可是,一個本來就很有錢的人,我賠償給他原來的錢就行了,他不會因為缺了一段時間的收入,以后吃的肉少,穿的衣服差。
就像我們,我們努力聽話,努力學習,然后有獎勵,加起來錢不少了吧?那錢對我們有用么?我們只是希望讓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哥哥姐姐高興,同時比和我們一樣大的人厲害。”
貝這番話說的跟個大人差不多了,遠想想,點頭:“有錢人是不在乎哈,而且他們懂得人情世故,也不敢在乎。”
“這就是了,我都想好啦,我不只要賠,還要多賠,每個村子多賠四頭耕牛。”貝伸出她那白白的手,立起四根指頭在遠面前晃。
“干啥要多賠?”遠也伸出四根指頭。
“你傻呀,平時不聽哥哥和姐姐說話?這叫政治意義,懂不?弘農今年受災了,皇上伯伯重視了,不能白重視啊,自然是皇上伯伯重視哪里,哪里就一定要厲害,哪怕這里受了災,耕牛多了,明年地就好種了,這便說明皇上伯伯的恩澤作用大嘛。”
貝繼續晃動手指,解釋給遠聽。
遠佩服地拱拱手,說道:“真難為你了。”
“一般一般。”貝靦腆地低頭笑笑。
“攔住他,攔住他,別讓他跑了。”貝、遠兩個人低聲說話的時候,不遠處s起來。
等兩個人湊過去才現情況。
原來是嚴正趁著別人不注意,朝著城墻的方向跑去,可惜手被綁著,平衡掌握不好,被沒過腳腕的水下面的坑給絆倒了。
接著就讓人給按在那里動彈不得。
城中的百姓還以為他要跑,但王維知道,嚴正不是想逃,他是想用腦袋撞墻,對他來說,此時人世間最大的幸福,莫過于一死爾。
王維也湊過去看看嚴正,此時的嚴正一邊臉已經被蹭破了,一條條的傷痕被頭上流下的水不聽沖著,他卻一點也不知道疼,木然地扭頭朝后看。
王維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個嚴正對張王兩家比較了解,了解兩家人的行事風格,了解兩家在大唐的地位。
一定是在聽到貝說賠償弘農百姓的事情之后才急著尋死,原因很簡單,了解他們兩家的人都知道,所謂的賠償根本不是朝廷來出錢,朝廷也不可能在很短時間內調集到足夠的物資。
那么只能是張王兩家再一次展現他們的后勤組織能力了,用兩家自己的儲備,用他們自己的物流,把弘農縣撐起來。
然后就有一個問題,皇上是不是真的會拿出現金來給張王兩家?
估計是難啊,不說是給政策上的優惠來交換,即便皇上就是硬賴下來別人也沒辦法,那貝一口一個皇上伯伯,不管是在外面,還是在興慶宮及含元殿的早朝上,皇上可沒反對過,每次還都樂呵呵答應。
那么皇上伯伯手頭緊,作為侄女和侄子的晚輩出點零花錢還不行么?是的,就是零花錢,九個家伙把零花錢拿出來,足夠支撐起弘農縣的賠償了。
所以,錢,最后很可能落在貝等人自己的身上,誰讓她自作主張答應下來,那么得怎么折磨嚴正才算解氣呢?
于是嚴正他應該感到害怕。
貝一時沒考慮太多,趟著水過來,低頭看看嚴正,說道:“跑啥?敢作敢當。”
嚴正極力地挺起別人踩住的上身,扭頭耿著脖子嘶啞地說道:“我要見皇上,我有話說。”
“你有話說?”貝問了一聲,又轉向大男男的所在問道:“你們猜他要說什么?”
大男男跟著貝好幾年了,耳濡目染之下,懂的事情也不少,聽貝問,姐妹倆兒對視一眼,由大男說道:
“他見到皇上一定會破口大罵,讓皇上震怒之下殺他,哪怕是剮了他或者腰斬也行,至少比落在咱們手里強。”
“聽到沒?”貝對眼中露出震驚的嚴正問道,不等嚴正回話,又接著說道:“行,見皇上伯伯可以,但是,不能是現在,現在我要把你立在弘農縣的南門外,最少折磨你一個月。
然后我跟你一起進京去面圣,我會在皇上伯伯旁邊呆著,皇上想殺你,我會阻止,并提議把你立在含元殿上,還有興慶宮外面,每當有早朝的時候,或者是皇上伯伯召見人的時候,讓官員們好好看看你。
哦,科舉考試完考生們面圣的時候,你也會被邀請出場,不要跟我耍心思啦,沒用,我這人心軟,一想到大水沖走了別人的父母,那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驚夢時喊爹娘的情形,我就感覺像有人拿刀割我一樣。
所以呢,我要在你身上出氣,我難受,也不能讓你好過。
還有啊,我哥哥姐姐說過來,你耽誤他們秋闈,所以皇上伯伯讓秋闈延后一個月,那么多的舉人啊,現在都要依靠我們家出錢養著,要吃的好,住的好,還得給他們準備文房四寶,嚴正,你太坑人啦”
嚴正已經懵了,他突然現,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女兒,不再是聰明伶俐,比起張王兩家的孩子來說,分明就是傻子。
旁邊的遠,適時地cha了一句:“是的,你應該感到榮幸,居然能勞煩我哥哥姐姐出動,你多大的面子啊,堪比當時吐蕃號稱的百萬雄兵,不弱河北道北部各部族英豪,擬似草原突厥的精騎嘯嘯。
早知道如此,當初華山論劍就安排你一個位置,因此你放心吧,你死不了的,乖啊,堅強地活下去。”
此話一出,嚴正頹然地把頭又埋到水中,馬上被人給拉起來,怕他溺死。
此話一出,弘農的百姓感動了,沒想到啊,皇上居然把寶和鵑鵑給派來了,至此,張王兩家的所有娃子就全到齊了。
百姓們突然覺得,即便是不讓朝廷賠償也行啊,一縣之地,可以讓皇上這樣重視,已經足夠了,毀壞的家園,自己建設就行。
這時,張寶和王鵑也不在暗中繼續躲著了,一同走出來。
張寶先摸摸弟弟妹妹們的腦袋,然后一臉冷漠嚴正,說道:“我真佩服你的膽量,以為把家人送到日本就沒事了是吧?我會讓你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做,有種路無法回頭,我正好缺一個武力攻打日本的借口,我希望日本人能繼續保護你的家人。”
說完,張寶不再理會嚇的魂快丟了的嚴正,而是看向王鵑。
王鵑緊抿著嘴四下看看,嘴角帶笑,聲音柔和道:“命令,蕃地鐵騎營軍管虢州,命令,河南道各地駐軍封鎖河南道所有州縣,命令,渤海都督府水軍隔絕大唐河南道沿海往來,命令,河南道海岸線一百海里之內戒嚴,炮艦出動,此刻起,無論海,但有不接受管制者,殺”
不帶絲毫煙火氣息的話語,聽在周圍人的耳中卻如驚雷乍響。
見血了,要命了。
果然啊。
皇上派寶和鵑鵑來不是游玩的。
魔煞鵑鵑笑了,有人要完了。
知道魔煞鵑鵑傳說的百姓先是驚恐,接著放松下來,然后又變成一種安逸,鵑鵑只殺壞人。
張寶接著道:“從現在起,我留在弘農,跟大家重建家園,一日建不好,我一日不回京參加秋闈。”
百姓登時歡呼起來,但人群中卻有幾個人面帶憂色。